【毕设故事①】一户人家,一个家族,一座古村黄晓晨的毕设关注小朋友对幼儿园空间的感受。黄晓晨,现居上海,建筑师。2014年获得大连理工大学建筑学硕士学位,毕业论文是关于社区幼儿园室内活动空间的研究,在大量的实地调研中,和小朋友们一起聊天画画的经历,她每每讲起都会兴致勃勃、手舞足蹈。2016年在上海,她又去幼儿园上了一堂美术课,让小朋友点评幼儿园。她相信有一天可以作为小朋友的“乙方”,设计一座很棒的幼儿园。她期待结识更多的小豆豆。
黄晓晨的毕设关注小朋友对幼儿园空间的感受。
黄晓晨,现居上海,建筑师。2014年获得大连理工大学建筑学硕士学位,毕业论文是关于社区幼儿园室内活动空间的研究,在大量的实地调研中,和小朋友们一起聊天画画的经历,她每每讲起都会兴致勃勃、手舞足蹈。2016年在上海,她又去幼儿园上了一堂美术课,让小朋友点评幼儿园。她相信有一天可以作为小朋友的“乙方”,设计一座很棒的幼儿园。她期待结识更多的小豆豆。
窗边的小豆豆,和没有窗的小豆豆
我曾读过一本书,叫《窗边的小豆豆》。6岁的小豆豆是个让无数老师头疼的小姑娘,在她一次次被退学后,来到了新学校“巴学园”,教室是几辆废旧巴士改造的。小豆豆看到教室后,心花怒放,在这里简直就是一边学习,一边旅行一样!小豆豆暗暗决定:这么好的学校,我一定不缺课,每天都会来的!
加入黑板和小朋友桌椅的电车教室,小豆豆看到后心花怒放。黄晓晨 图,本文图片除特别标注外,均来自黄晓晨。
“巴学园”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主人公小豆豆就是后来日本最受欢迎的电视人物之一、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亲善大使黑柳彻子女士。她说,“巴学园”改变了她的一生。
所以,在我心里,好的幼儿园一定是孩子们希望每天都去的幼儿园!2010年,我曾做过幼儿园的实习美术老师。那是个民办幼儿园,位于北京西城某写字楼的一层。
这里的孩子每天的生活,是围着桌子的一圈展开——上课,吃饭,午休,一个挤着一个。特别是午休时,教室拉上窗帘变成小黑屋,有的孩子睡不着,躺着转眼睛;有的不停聊天,甚至爬桌子打闹,而玩闹的小朋友最终一定会被训哭、罚站。几个中午都是如此。
每天小黑屋午休时间,孩子们必然会上演的“睡不着、哭闹与被罚站”。
《窗边的小豆豆》里,小豆豆不想听课时,会跑到窗边和大街上的人们招手。而这个教室里,只有一个窗户,窗台高过孩子们的头顶,窗外是对面的楼宇,午睡时窗就彻底不见了。我不敢问小朋友的感受,或许孩子们只能用哭闹表达他们的抗拒。他们不喜欢这里。
可以和路人打招呼的窗(左),以及高过孩子头顶无法张望的窗(右)。
曾经各种类似“巴学园”的有趣构想,因为这个现实的幼儿园而变得苍白,设计可以改变现状吗?我毫无底气。
园长眼里的幼儿园
2011年研究生入学后,我的导师说:我看你对幼儿园感兴趣,你可以研究这个啊!我虽然还不懂怎么研究,但很开心得到了老师支持。就像“巴学园”的小林校长愿意听小豆豆讲一上午的话,小豆豆就非常开心一样。
一次导师问我:你想研究幼儿园什么?我答:社区幼儿园的公共活动空间?导师马上抛出很多问题:为什么是社区的幼儿园,为什么是公共活动空间,幼儿园有没有这样的空间,研究这个想得到什么?……我没办法解释,老师只说了三个字:去调研。
幼儿园对安全问题都极为敏感,不直接接受来访。在教育局推荐后,有八所幼儿园愿意配合我们的调研活动。在每所幼儿园,调研的第一步,都是和园长聊天。我从中听到很多无奈,也听到很多期待。
《窗边的小豆豆》里,小林校长把废旧巴士改造成教室。而八位幼儿园园长接手的基本都是毛坯房,甚至曾经被用作办公空间或会所,必须进行二次设计和改造;有些还因为生源、功能需求,进行过局部加建。
让所有园长最费神的事就是:怎么把这些不是专门为幼儿园设计的空间,变成孩子可以学习玩耍的地方?比如,所有幼儿园都会利用楼梯下的空间。这个对成人显得逼仄的小空间,极适合小孩子做游戏。还有的园长,把每个教室做成不同主题的活动室,分时段使用。
调研中,幼儿园楼梯下空间,都被作为儿童游戏空间利用起来。
一个园长说:我想尽办法,也还有解决不了的,比如,我们想给孩子们在平台造一个风雨篮球场,雨篷要轻便易开合好打理,但经费需要申请,成本也得控制,不知何时能做成(注:很高兴的是,去年联系这个园长,她说篮球场已经建成了)。
我曾拿一些国外幼儿园案例给园长们看。她们会跟我兴奋地讨论,但也直言:我很喜欢这样的幼儿园,但是感觉很难实现。
孩子们画中的幼儿园
常规的实地测绘、访谈、问卷等调研形式,都是面对成人。我跟园长争取到直接与儿童交流的机会。但为了不影响正常教学活动,很多时候只在一旁观察。我想问孩子们的问题,还要依靠亲子问卷搜集。
怎么能通过问卷,让孩子们表达对幼儿园的评价呢? 最终,我留了两个画框,请他们分别画出现状和期望中的幼儿园。
几幅孩子们的画,对比鲜明的现状幼儿园(上)和梦想的幼儿园(下)。
看到孩子们的画后,我不禁哑然。在同样大小的画框里,现状是孤独庞大的房子,期望则是被大自然环绕的小房子;现状框里是满满的人,期望框里全是小动物;现状就画一把椅子,期望是外面的大场地……我记得一句由家长帮忙写下的回答,充满诗意:我喜欢室外,因为又温暖,又可以看天空。
孩子们很清楚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们的表达也直观犀利。比如色彩的对比,还有空间尺度的对比。孩子们在期望的画中,呈现出各种奇怪的形状、热闹的颜色,甚至通过画笑脸小人去表达情绪,相比之下,现状的画面则枯燥、呆闷而无趣。
孩子们怎么看幼儿园
在去一个幼儿园二次回访时,我和园长提起对孩子们的画的理解,园长笑着说:成人总是习惯去主观解读孩子,但我们会鼓励孩子去讲,如果你能听孩子自己讲他们的画,或许还会有新的感受。
园长突然敞开的邀请,让我意外又兴奋,征得她的同意和协助,我在这所幼儿园尝试了一节美术实验课,与小朋友面对面讨论幼儿园。
在正式课之前,我找到几个小朋友,问他们,喜欢在幼儿园哪里玩。他们异常兴奋、七嘴八舌。
有一个小女孩大喊:我喜欢走廊!
我好奇问到:为什么会喜欢走廊呢?
小女孩说,因为走廊可以跑啊!
这个走廊是调研的几所幼儿园里,最宽、光线最好、起终点明确的走廊。
美术实验课上,我扮演成幼儿园的游客,请小朋友们做导游,“推荐”幼儿园的“景点”,期望他们表达对幼儿园的喜好。后来,又请小朋友画一画生活的幼儿园,并请每个孩子讲给大家。
孩子们都会优先“推荐”室外的跑道、操场;其次是班级,他们会说,我喜欢建构区,或者这里有钢琴。园长说,孩子如果喜欢一个地方,那一定是喜欢在那里做的事情。
小男孩的总平面图可完全对应现状。
一个小男孩画了一张总平面图。他讲:“中间是幼儿园的房子,我们从这边进门,有门卫爷爷,前面停了好多汽车,这边有山,山上有很多树,然后还有跑道和升旗的地方。”他一一指给我,讲解方式就像一个怕我迷路的小导游,画面中的方位关系全都准确对应现状。
小女孩的剖立面图层数、教室数目与分布完全对应现状。
还有一个小女孩画了幼儿园的“剖立面”。一层有格子,画了园长在门口迎接,意思是指入口,其他格子都是小朋友和花。她讲:“我们有三层楼,这是我们上课的房间,这是窗户(蓝色块块),窗户这里有花,我每天都浇花。”画中被着重涂了彩色的房间格子,正是我们上课的班级。
我至今记得每个孩子歪着头认真讲话的情景。面对他们,我很紧张,仅仅依靠第一反应交流;我的猜测判断得到他们的肯定,我才会松一口气。如果不考虑控制时间,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在收集大家的画拍照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突然过来,抱住我说:老师我的画你帮我先留着,我回来还要继续画!
大家讲完各自的画以后,一个小姑娘特别要求,做完操回来还要继续画。
这次短短半小时的美术实验课,不仅有趣,也让我收获颇多。我没想到五六岁的孩子可以准确地感知空间组织,也没想到孩子们有如此强烈的表达愿望。
对于幼儿园空间,孩子是最直接的使用者。他们的需求和评价,难道不是最该花时间去倾听和了解的吗?就像园长所说:即便我们可以用成人的逻辑解读,用学科研究的方式去统计数据,但那些都不能代表孩子的想法。
孩子的幼儿园,孩子来改
来上海工作后,我一直寻找机会,继续幼儿园研究的试验。在朋友的帮助下,华东师范大学附属幼儿园义务支持了一次美术活动课计划。在之前的美术实验课中,我所收获的,其实是不完整、不具体的儿童使用者评价。我还是好奇,小朋友是否可以对现状提出具体的不满、需求以及优化意见。
于是,在这次美术实验课,我增加了一个更重要的环节——邀请孩子来当评委,通过举不同颜色的旗子,给每一个生活空间投票——粉色是很喜欢,绿色是希望改善而变得更好;同时也请孩子来讲怎样改善。
“我是小评委”的环节,让小朋友举不同颜色旗子评价幼儿园不同空间。
室外活动场地无一例外是粉色的海洋,但也会有举绿旗的小朋友说:滑梯应该更多一些!而对于走廊空间,小朋友觉得摆放的东西有点多,希望变得更宽。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有两个地方。
幼儿园楼梯下空间是小朋友提出改善的方式最多的空间。
一个是楼梯间,这所幼儿园与之前那些活动空间紧缺的住区幼儿园不同,功能空间完善充裕,楼梯间只承担垂直交通功能。然而,小朋友们却一多半举了绿旗,提出了很多需求。有的小朋友希望色彩更多一些,现在太白了;有的小朋友希望楼梯间下面可以摆游乐设施;还有的小朋友希望楼梯转出去直接通向外面的花园。
二层图书平台可以看到一层通高门厅,这个小姑娘很认真地从座位上走到屏幕前详细说明想法:我觉得这里应该加一个滑梯,想看书的小朋友就继续看,不想看书的就可以滑滑梯,滑呀滑呀,就到下面了。
另一个是二层平台和一层门厅通高的区域,这里光线一般,从二层的平台可以看到一层大厅。有一个小女孩很认真地指着画面说:老师,我觉得这里应该加一个大滑梯,直接从二楼滑到一楼那里去。
我瞬间觉得,在孩子们的想象力面前,建筑师都弱爆了,5岁小朋友做出了我们无限向往、也时常谈起的“别人家的幼儿园”案例里的设计,不是吗?
国外幼儿园室内滑梯实例,左图来自contemporist,右图来自archdaily
在这个评委的环节,现场一直很热烈,甚至到混乱失控的状态。等着发言的孩子们小脸通红,着急地蹦来蹦去。所以,你还会觉得小朋友什么都不懂吗?建筑师苦苦追寻所谓的灵感和创意,和小朋友聊聊天,就轻易收获了。如果哪一天建筑师遇到了幼儿园的改造,会不会来请教小朋友呢?
“语言”不通的孩子
在之前的幼儿园调研中,和一个孤独症小男孩的对话,是对我触动最大的。他是轻度孤独症患儿,可以在特教老师的看护下跟班上课。
在早操时间,他手中举着一只玩具飞机,在教室走廊间穿梭。看到我在小桌边画画,他停在我面前挥动着飞机,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于是有了一段这样的“对话”。
我试着跟他交流:“你喜欢飞机是吗?”——呜呜
“你拿的是什么飞机呢?”——呜呜
“既然你这么喜欢飞机,我给你画一个吧!”——呜呜
我画了一架简笔画飞机,边画边和他说话:你看,这是飞机的翅膀,这是尾巴,这是窗户……我把飞机撕下来给他,他呜呜着接了过去,摇着玩具飞机和一小片纸,在屋子里转圈。
和孤独症小男孩边聊边画“飞机”的五分钟。
吃午饭的时候,小男孩看到我,又跑过来,一直站在旁边,边笑边挥动着飞机。我离开教室时,他还会目送我。这是一次神奇的“对话”。哪怕一个孩子暂时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也愿意表达,因为他看到了你的主动。
建筑师眼中的幼儿园
在毕设答辩时,老师们对我的论文质疑最多的是:为什么你不选择好的幼儿园去调研,都是不好的?而我质疑最多的是:大家为何明明知道什么是好的幼儿园,现实中却有那么多不好的设计?
那么,如何才能建造一所好的幼儿园呢?我工作近三年的时间里,虽然没参与过幼儿园项目,也听过一些经历过幼儿园项目建筑师的声音:
建筑师A(从业8年,孩子小学在读): 做的最多是小区配套幼儿园。这种幼儿园只是规划需要的配套设施,对开发商来说,不能卖钱的东西都没有意义。所以幼儿园的位置会被塞到整个地块最不好的位置,通常满足幼儿园的日照要求是最难的问题。说实话,我身边的很多父母(包括我),更看重幼儿园的师资力量。
建筑师B(从业3年、未婚): 我接触过的幼儿园,通常业主是小学,背后是教育局。他们关心的问题是班级数目,能不能容纳足够多的孩子来确保生源。对规范要求的室外活动场地,都有折扣和缩水。
建筑师C(从业8年,孩子幼儿园在读): 建筑师和开发商合作,还能做好幼儿园,有一种途径,即幼儿园就是楼盘的卖点,开发商主动引入知名的幼儿园品牌,从一开始就对接园长提出的设计需求,在设计阶段就考虑教育活动、幼儿体验等。但从爸爸的角度来讲,我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幼儿园有融洽、文明且舒适的氛围,希望她从小有一个好的“圈子”。至于幼儿园空间本身,够大够宽敞就好。
小豆豆们需要更多关注
2014年,我在一所知名设计院面试,讲起自己对幼儿园的兴趣。对方脱口而出:“幼儿园那么简单谁不会做呀,我们是要设计综合体、超高层的!”
的确,幼儿园设计是建筑学本科教育入门设计课。但换个角度,没有任何设计是简单的。认为幼儿园很简单,只是因为我们原本就不懂孩子在想什么,不屑去了解孩子们的世界。
在我的毕业论文里,我主要讨论了小区配套幼儿园背景环境、现存状态、使用者反馈和种种问题疑惑。或许,听到建筑师的项目经历,我们会感到更加无力。大家都觉得,我们的幼儿园很难变得像国外一样有趣,因为这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问题,因为看起来整个社会都没有准备好。
但依然还是有人在做事情,就像我遇到的园长们。不管是无人关注的小区配套园,还是重点支持的大型示范园,“为孩子设计”,主要由园长完成,建筑师不重要甚至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孩子——这个幼儿园最重要的使用者。
对于我这个不希望“被消失掉”的建筑师来讲,我希望孩子的声音和愿望会得到应有的关注。如果有一天,我能去设计一个幼儿园,我会和孩子们一起做设计,用专业知识和实验收获,协助园长帮小朋友创造一个更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