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令是国内最具标志性雕塑艺术家之一, 2020年,他回到老家福建安溪农村, 自掏腰包,建了一个26000多平的公园, 为老母亲和村里老人的养老生活, 提供了一个生气勃勃的去处。 ▲
陈文令是国内最具标志性雕塑艺术家之一,
夕阳中的金谷溪岸,公园中摆放了多件陈文令雕塑艺术作品
11月的福建安溪还很暖,陈文令的母亲每天走出家门,便是儿子建的公园。清晨起床锄地、种花,然后便到公园坐着晒太阳,看溪边公园里小孩玩耍,晚上去看看老头老太跳广场舞,常常笑开花。
2020年疫情封锁期间,他和母亲一起待在老家,“我当时就觉得他妈的生命怎么这么枯萎,这么凋零。”
他问母亲,“妈,你到老了,你最害怕什么?”母亲回答,她最害怕孤独。陈文令一转念:“那不然来做公园!在公园里,没有阶层之分,没有财富之分,能看到老弱病残、流浪汉,什么样的人都能找到他们自己的快乐。”
茶室延溪而建,后身是邻居的农田,被 一堵石头墙隔开,高差三米
2021年9月份,陈文令开始做这个公园,占地40亩,沿着金谷溪有300米长。公园动工的两年来,一到夏天,小溪里热闹极了,溪流的深度恰好够小孩子站立玩耍,水流不急不缓,河边有牛、羊散步,宛若一片乐园。
公园里最亮眼的,是一间茶室。安溪是铁观音之乡,溪岸两边满是茶山。一次,建筑师好友董豫赣来访,两人一拍即合,把公园里的一间废弃厂房改造成一个茶室。
董豫赣在北京大学教书20年整,是深受学生喜欢的“网红教授”,相比起建筑师,他更倾向自己是个“造园家”,“这点董豫赣是很牛的,他的作品有点像植物,要一点成长的艺术。”
董豫赣:“因为闽南太热,想用空调,又想要瀑布在户外的感受,才加了喝茶时看不见的天窗,担心天窗太热,才换成透明鱼池隔热,希望波光随天光下泄,能将瀑布池景照亮出深潭的意象。”
改造后的茶室,是一个“在山水中喝茶的地方”。室内茶席曲水流觞,一棵荔枝树从阁楼贯穿到屋顶,天井可以看到屋顶的鱼池……
“村民进来也不拘束,感到和自然亲近。”在陈文令看来,茶室要朴素不要奢华,植物不用刻意种植,牛粪就可以播种,多年之后杂草长满藤蔓,石头包浆长出青苔,基本上是0装修的。
溪两岸的公园里,很多便民设施是陈文令用石头垒起来的。一块大石头旁竖了一个高石,就构成了一个躺椅,摆放在树荫下,旁边的农民农活干累了,可以靠着休息。广场旁的墙上放了石头挂钩用来挂衣服,旁边小小的石头房供村民们喝茶、避雨。
傍晚树上的艺术灯会亮起,星星点点,村民们在溪边的空地跳广场舞,其他人错落有致地坐在公园的角落里、树下。
茶室之外,公园里还有雨亭、戏台、艺术田埂等等,还有一个图书馆和展览馆还在建设当中。今年福建省选出了十个最佳公园典范,金谷溪岸是其中一个。
公园在建的过程中,我请董老师来玩,他临走的时候就跟我说“你们这儿茶挺好,但没有一个喝茶的地方”,我们就一拍即合,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茶室。
这个建筑曾经是建国初村里生产队的一个碾米厂,这么多年早就废弃了,基本处于危房的状态,甚至不久前一个神像都被偷走了。但我一直认为没有绝对的垃圾,很多东西换一种用法就会变成艺术品,我觉得整个建筑应该得到一定的保护,在这个基础上做改造。
我强烈要求保留一面毛石墙,在茶室的外立面还嵌入了221前乾隆年间留下的土楼石匾“函谷新楼”。
茶室起名“葫庐庭”,桃花源记一样的感觉,入口很窄,但进去别有洞天。所以董老师设计了一个玄关,进门后拐进去才是开阔的喝茶空间。
董豫赣:“我想象中的意境是在高山流水中喝茶,一块石头上有水流下来,满了池子,再流过曲水流觞的桌子,流向室内的池子,池子下面也是连通的。恐怕大部分人已经不大关心这个水从哪来往哪去,这暗示了中国山水画的一致评价:无尽,意犹未尽。”
这块流水的石头,20多吨,还没盖这个房子前就把这块石头吊进来了。董老师有个朋友在徐州有几千块石头,我就在平地的一整堆石头看到了它,它露出一个小山峰,里面也有点像一个山谷,挖开之后发现下面还有一个小洞!
董豫赣:“在任何地方,山水和树都要跟身体发生关系,我坐在这儿喝茶能看见瀑布,如果人还能从石头上走上去,就变成了一个山梯,将来如果放一个小茶几,就会觉得人在山上待着,生活在山中的意向就出来了。”
村里经常有人拆老宅,不破不立、弃旧迎新,我就好像捡破烂的,到处去村里找,看谁家拆了有柱子,还有杂石,他们不要的话我就拿走,放在茶室里面。
董豫赣:“我来过闽南三四次,每次都热个半死,所以我希望这个茶室让人感到足够凉快。鱼池旁边的藤架之后会种上植物,向上看会以为是树底下有水光,水源实际上是提供了一个天光,像柳宗元那种‘皆若空游无所依’的状态。”
整个茶空间里,我个人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天井。每当我很焦虑很紧张的时候,可以仰望,鱼在上面悠哉悠哉地活着,很有禅意,就觉得很浪漫,超现实。
现在的屋顶脊梁上可以走人,夏天荔枝熟了,坐在上面信手就可以摘下荔枝吃,有些村民经常在这待到深夜才走,因为夏天这里特别凉快。
董豫赣:“这一片全是荔枝树,这棵离房子太近了,姿态非常漂亮,屋脊的位置被整棵树包裹起来,能待两三个人。未来还会有一个楼梯连通这个屋脊,可以从别的建筑走过来。”
“中国园林不仅仅是风景如画,而是说如果能在那待着该有多好,所以人们就开始游,他一会待这儿,一会儿待那儿,就成了一个游园的过程。”
这个茶室包括公园都是公益的项目,我不想要这个茶室有种土豪感,而是一种很高级的朴素,让农民在里面不会有一种挫败感和压迫感,而是觉得自己还在自然之中,把自然还给自然。
很多人说要我种花种草,我是觉得只要把景造起来,洒满溪边的土,不用着急,哪怕一坨鸟屎都能长出迷人芬芳的春花,公园里的牛羊就都是园丁。
陈文令让不识字的母亲,照图片写出“金谷溪岸”的石匾题字
我妈知道我要做公园之后每天假牙都笑得喷掉,村里的老头老太就会夸她儿子厉害。
我今年54岁了,曾在厦门住了17年,在北京住了20年,离开故土已经近40年了,闽南人的故土感可能会重一些,我觉得应该回来做点事情。
这两年回来我把自己也弄老了很多,皱纹也多了很多,我每天戴着草帽,但我能在这里找到乐趣。
政府时不时就有人来视察公园做的怎么样了,鼓励我“文令啊,你要好好做啊,”给到我很多鼓励和政策上的支持。
整个公园用了2万多吨石头,很多时候要专门为石头修一条路做运输。长得不好看的就放在地下作为地基,长得比较艺术不会伤害人的就会放在上面。
我们现在农村处于一个弃旧迎新的时代,这些东西都被埋在地下或者被扔掉,有些可惜,审美也过于单一,所以我用石头做公园也有这样的使命。这个公园我会慢慢做,图书馆、展厅之后还会慢慢长出来。
公园里放了一些我的小红人和雕塑作品,但只有三件是有地基的,其他都可以移动,我也希望终了一生之后,能腾出地方给新的艺术家。
最早他们说公园应该叫陈文令艺术公园,我受不起,就叫金谷溪岸,我希望整个公园有一种朴素和野气。
又有朋友说金谷溪岸的匾要找一个大书法家设计一下,我说不用啊,我妈就能写。我妈是个文盲,刚开始还不好意思,我说你锄头拿得那么稳,肯定可以帮我写字。我就把楷书写在边上,你照着抄,我们就像锄地瓜一样把金谷溪岸锄出来了。真的朴素得像一块土、一块石头,质朴又有力量。
我希望做这个公园不花特别多钱,让农民兄弟说,遗忘在我家的东西怎么放在这里这么恰好,还能提供他们夏天乘凉的地方。有时候民智和民俗是可以慢慢启迪、慢慢优化的。
所以农民也会经常跑到这个茶馆里,他们可能不懂得什么叫诗与远方,但可能会发现生命不一样的存在,有种尊严或者快乐感,这样就有笑,老话叫“有笑的人生就不会输”。
农民、小孩、老弱病残能有机会在里面有点交流,也许社会就会有更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