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MINDARCH 原创(ID: Mindarch )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许多年以后,我和许多的上班族一样,幼儿园送完儿子,满面春风地和老师打好招呼,然后到地铁站门口卖个包子,一边吃一边挤上早高峰的地铁。 地铁开过某个位置的时候,我有时会想,上方某一栋建筑,或许就是出自我的笔下。 之所以是或许,一是我完全匿名于设计团队,谁也不知道第一笔画出这个房子的人是我;二者,我也实在不知道接盘施工图的人,到底改了什么。
来源:MINDARCH 原创(ID: Mindarch )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许多年以后,我和许多的上班族一样,幼儿园送完儿子,满面春风地和老师打好招呼,然后到地铁站门口卖个包子,一边吃一边挤上早高峰的地铁。
地铁开过某个位置的时候,我有时会想,上方某一栋建筑,或许就是出自我的笔下。
之所以是或许,一是我完全匿名于设计团队,谁也不知道第一笔画出这个房子的人是我;二者,我也实在不知道接盘施工图的人,到底改了什么。
没错,我就是枪手。
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十年前,我自诩为环赤峰经济圈第二快枪手。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本着“方案不过夜,施工图不过月”的原则,为几家知名、不知名的设计公司,提供低调而稳妥的服务。
之所以自认第二,是因为排在前头还有一位师兄,他可以一只手嗑瓜子、一只手握鼠标,画的一样快。是的,他不用快捷键,点图标就行。我不行。
我的记忆里,接活的开场白总应该是这样的:
“开设计院有好几年了吧?人生在世,都会有许多的麻烦,开设计院更是如此。你一定有很多业主,要的快,要求多,还得有渲染;可设计费就这么一点,做不完说不定还要罚款。你可以让你的设计师加班做。但我猜,他们都不情愿。你又不敢硬逼他们,逼急了,他们就走了。正好,我有一个朋友,他手很快,说不定可以帮你解决这些麻烦。只是…他最近手头有点紧。如果你能从公司走点钱出来,可以商量商量。要不你考虑一下?”
当然,这个朋友,就是我自己。
设计院之所以需要枪手,人手不够并不是关键。坐在老板室里放眼望去,上百号老八校的优秀人资。更重要的原因是项目本身。如果是委托的、可以落地的项目,或者是有关系基本搞定的投标,自有人贴上来干。可偏偏有些活没油水,动不动多方案比选;或者不认识人、又要硬着头皮硬拼的投标,中标率基本在30%以下。如果自己的人来做,成本太高,标底费盖不住,不中标就是白干;员工也都不是傻子,谁乐意在白天应付生产任务、还得熬夜加班去做没谱的项目,做一两次不中标,早早的就改去做施工图了。
但如果给枪手做,成本就会大大降低,即便不中标,刨去效果图、模型成本和枪手的劳务费,说不定还能小有结余。
枪手干的,就是给设计院解决麻烦的事。
所以,能到枪手手里的项目只有两类,一类是不靠谱的,一类是完全不靠谱的。
枪手也有两类:一类是做不赢的,一类是能做赢的。
做不赢很简单,只要劳有所得,帮着设计院拿到标底,本来嘛,中标概率就很低,做不赢很正常,小有遗憾,但皆大欢喜。
做的赢的枪手除了功夫过硬,还要略带一点建筑的理想。会把拿到的劳务费,分一点给盗版书商,换来最新的进口杂志,以便积累最新的资讯和理念,带来更多胜利的希望。
做不赢的会要个五毛钱的价;做的赢的也会要五毛钱的价。不同的是,做的赢的会谈一个中标的奖金,这是做长久生意的基本诚信,双方都会认可。有时还可以谈到报规方案的调整价格,甚至是施工图都可以顺带搞定。
我是后者。而且是能把施工图摆得平的枪手。在要价合理的情况下,几场硬仗下来,在枪手界积累了不错的口碑。合作的设计院和过手的项目开始变多。
有时,一天要跑几个场子,汇报工作进展。有时,同一个项目的投标,会拿到两家设计院的委托,还要做出两个完全不同、却又各具合理性的方案。这让我想到了周伯通的左右互搏。
就像海盗世界是最民主的政体,枪手这个行当,其实是有最公平的法则。这里没有丝毫半点的论资排辈,能力高下,出手立判;回报也很简单,谈钱就可以了,多说一句就多余。
我喜欢简单。高度市场化带来了双向选择,付款不好的设计院和服务不好的枪手一样,很难再有回头客。我们拼的是真正的实力和服务,是靠口碑混江湖。
那时候,每次结案揣着现金或支票从老板门口出来,看着门外这些学长学姐,经常纳闷,如果他们都能像我们一样高效,他们企业的产值不早就上天了?现在想来,那时还是too young too simple。
但其实,枪手的日子也不总是那么的快意恩仇。首先做这个行当的,无非卖命换钱,各有各的苦衷。就像《奋斗》里的几个主角,并不是每个学建筑的背后都有个亿万富翁作亲爹。谁不知道安心读书、去哈佛普林斯顿留个学、回来开个事务所才是建筑师该有的范儿?可生活的残忍之处就是并不能给到所有人这样的资格。我能选择做的,也许是尽量把这样的选择权交给下一代。
其次是家庭的问题。我自己可以完全不用考虑五险一金、户口这些事,但总要有一天成家生子。没有户口,可能连儿子上学都成问题。
还有,就是作品。有理想的枪手首先也是有理想的建筑师,尤其是在拿到金灿灿的注册章之后,也是要考虑找地方盖那么两下。这么多自己的设计,做得好的都成了别人嫁衣,做得不好又总心有不甘。
当然,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年纪越大,体力越差,生命不能一直透支。
慢慢我也就理解了公明哥哥的苦衷,可能接受招安,才是最好的结果。于是,我也终于像格子间里的学长学姐一样,开启了地铁上下班的日子。
很快,枪手界已经不再有我的名字。毕竟,这是一个人才辈出的高周转行当。
十年后的设计院,依然需要枪手。我自己也会和枪手合作。看着这些青涩的毛头小子干着当年自己的勾当,真心感概,现如今的枪手怎么混到饭吃的?
靠他们中标简直就别指望了,但起码的游戏规则总得懂点,把个高层摆在裙楼的正中央?没有一点登高场地的概念,你又不是库哈斯。而且,排个总图居然要两天,哪来这么多可能性分析,你排个最好的不就行了。
不过也难怪,我们当年要五毛,他们现在也还是要五毛。但当年猛干一月说不定就可以买一间卧室,现如今他们干一年也就买个厕所。我们走进建筑系的时候都是学校里的最高分,现在走进建筑系的说不定已经开始被调剂。能指望一个被调剂的人热爱被调剂的专业吗?
有一次我心血来潮决定试着把价格压低到两毛五,另外两毛五等中了标再给。最后居然答应了。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两种人,没有底线的人,不知道自己斤两的人,还有就是不会数数的人。
设计院的工作,几年就像过去几天,一个项目可以折腾好多年,这是另一种折磨。这里方案做得好的人,不一定哪天就走了;不会做方案的人,永远都在。很多人是领导们调动不了的,他们可能是在做“研究”,在“研究院”里做“研究”,没毛病。你无法责怪一个热爱“研究”的人,就像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
我还逐渐了解到设计院更愿意用枪手的另一重原因:先做人后做事,做人要比做事重要;到后面,做事反倒不那么重要了。批评一个方案不好是大忌,即便批评也要用隐蔽的方式表达。结果做一个项目,有十个人会出十个方案,没有人愿意做明面上的坏人,拿掉那些不好的方案。最好的方式是一轮轮讨论比选,让某些人因为其他项目的出图档期自动退出,最后没能退出的再整合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方案。结果,正规军的中标率,真不一定比枪手高。
价格更低的枪手们,起码还是能直言批评的。
坐地铁到办公室后,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控制住了开机就进入cad 画图的习惯。即便是要画图,也必须先画个5、6张草图,比选个7、8种方案,弄个百十页ppt,把问题研究清楚了,才能开cad 画两笔。
只是还没等到吃午饭,结构水暖的负责人都围到我桌子边上来催图。我也只能齁着背、堆着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画的慢,你们再给我半天,今天下班前一定提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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