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专制之源----司马迁《河渠书》深层解读
pingyuanstone
2011年08月13日 09:12:33
来自于闲聊茶吧
只看楼主

在近代和现代西方汉学中,水利专制作为中国政治文化的基本特征,已成为一种常识。马克思所谓亚细亚生产方式,与此直接有关。众所周知,国民政府基层军官出身的历史学者黄仁宇又在“水利专制”的基础上,增加了“非数目字管理”,试图刻画中国政治模式不同于欧美拉丁模式的本质特征。    所谓水利专制理论的基本内容是:由于影响中国的气流和降水的不确定性,中国尤其是中国北部的许多土地,几乎每年都会遭遇到严酷的旱涝灾害。为了解决这些灾害,并防止由灾害导致的纠纷和战乱,中央和地方政府需要调动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救灾和防灾。这种“统一调动”、“防灾救灾”的理念,由此成为中国特色政治文化的核心理念。

在近代和现代西方汉学中,水利专制作为中国政治文化的基本特征,已成为一种常识。马克思所谓亚细亚生产方式,与此直接有关。众所周知,国民政府基层军官出身的历史学者黄仁宇又在“水利专制”的基础上,增加了“非数目字管理”,试图刻画中国政治模式不同于欧美拉丁模式的本质特征。
  
  所谓水利专制理论的基本内容是:由于影响中国的气流和降水的不确定性,中国尤其是中国北部的许多土地,几乎每年都会遭遇到严酷的旱涝灾害。为了解决这些灾害,并防止由灾害导致的纠纷和战乱,中央和地方政府需要调动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救灾和防灾。这种“统一调动”、“防灾救灾”的理念,由此成为中国特色政治文化的核心理念。
  
  1992年3月,中国各地的人民代表聚集北京,以1767:177的压倒性票数优势,通过了建设三峡水坝的决议。这表明,直到上个世纪末,“人定胜天”仍然是中国政治思维的主旋律,是中国政治合法性的基础。
  
  但是,笔者注意到,似乎没有人认真追究一个问题:这种关于“水患”的合法性理论的源头,究竟在哪里?笔者最近阅读司马迁《河渠书》,打算从这段不长的文字出发,寻找相关材料,对这个问题进行一番抽丝剥茧的解读。若有缺漏,希望博识者指出。
  
   * * *
  
  
  · 夏书曰:禹抑洪水十三年,过家不入门。陆行载车,水行载舟,泥行蹈毳,山行即桥。以别九州(岛),随山浚川,任土作贡。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然河菑衍溢,害中国也尤甚。唯是为务。故道河自积石历龙门,南到华阴,东下砥柱,及孟津、雒汭,至于大邳。于是禹以为河所从来者高,水湍悍,难以行平地,数为败,乃冢二渠以引其河。北载之高地,过降水,至于大陆,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勃海。九川既疏,九泽既洒,诸夏艾安,功施于三代。
  
  这是《史记·河渠书》的开始。从这里看,传说中的禹在13年间做了以下几件大事:
  
  1. 游历全国各地
  2. 给一些地区、山、岛等起名
  3. 帮助挖深一些河道
  4. 根据各处土质,确定税收的水平
  5. 开辟道路
  6. 成功挖掘两条渠
  
  其实,不需要很专业的知识就能看出,上边6件事中的3.5.6,不是少数人、短时间可能完成的。所以我们现在无法知道,究竟大禹具体参与的事件有多少。比如“开辟道路”,从一般的意图上分析,既然走遍全国、分析土质是大禹的重要工作,那么他之所以“开辟”道路,可能仅仅出于这方面的需要。实际上,无论翻过一座山,还是走进一块找不着道路的盆地,还是穿过一片树林,都需要依靠眼睛和刀具的帮助,才能继续前行。如果因为各种原因而放弃一个地方,那么一来对该处毫无了解,地图画不出来,二来税收就会减少。如果错过的是一处“鱼米之乡”,则损失无疑就更大了。
  
  这样看来,大禹仅仅在1.2.4.5.这四件事上,就需要花上相当长的时间。就算以当今的技术条件和安全状况(既没有土匪,又没有野兽),一个人带一个小团队(团队大了,考察质量会锐减),要想做好这几件事,不要说13年,30年都远远不够。所以我判断,大禹在13年间,应当只是比较粗疏地完成了这四件事。
  
  接下来,就涉及到我们需要关注的核心问题:究竟在一般所说的“水利”方面,禹做了什么?他的用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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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yuanstone
2011年08月13日 09:14:11
2楼
  这里,我们看到了史马迁的一句分析----“河菑衍溢,害中国也尤甚也”。也就是说,河流(这里很可能是指今天的黄河,但具体走向无疑不同了)的范围很宽,对中国的害处很大。这有些不可解,河流宽一些不是好事吗?有什么害处呢?但是司马迁并没有解释,接下去他讲述了河流原来的走向,然后说到了一句关键的话,表明水利的作用:
  
  于是禹以为河所从来者高,水湍悍,难以行平地,数为败,乃冢二渠以引其河。
  
  这句话的理解,可能会有一些争议,但是直观上看,难度并不大,也就是禹发现河流的上下游落差很大,所以流速很快,明明前边是个平原,但他就是走不过去。这才想到,不如挖两条渠,把水引走一些吧。
  
  居然,居然禹想挖渠的目的,根本不是给百姓提供灌溉水源,而是为了过河,为了去收对岸广阔平原上的土地税。
  
  但是这里有个问题,如果禹真是这样想的,那么谁还会去帮他挖渠呢?那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事。所以一种合理的推想是,虽然禹的动机是测量土地、分析土质和收取贡赋,但是他未必跟周围的百姓这样说,他的实际的说法,恐怕还是“挖渠对你们好处大大的”之类,而且,他应当不会去找河边上的农户,而是找到那些离河较远、缺少水源支持的家庭和群落,对他们进行动员,这样挖渠的功业,就有可能做成了。但是这样做,河边上的居民不会有想法吗?他们会同意禹减少大河的水量吗?他们能够忍受一群外来人在他们的土地边上整天整天地忙碌吗?所以禹要想挖成这两条渠,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他有大量的说服劝诱工作需要完成,天子的神威和财物的交换,应当都是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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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逛的猪
2011年08月13日 09:41:41
3楼
水利的目标只有四个字:兴利除害。除措施上来说可分有两种:主动措施和被动措施。从我国的体制来说,水利的措施基本上就只有一种:被动措施。往往是其它部门先成害、成弊,然后水利部门除之,比如城市建设中选择了洼地筑城,迫不得已只好配套防洪、排涝设施,而不能主动规避,造成极度被动。这也是现代人的特点,盲目迷信自已的科学技术能力,盲目地自留风险。几年太平日子就忘了75.8的惨痛教训,不知道水利的动车事故哪一年会真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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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yuanstone
2011年08月13日 14:40:44
4楼
洼地筑城。。。这个问题在几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不过面貌似乎不同。后边会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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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yuanstone
2011年08月14日 08:15:37
5楼
说到这里,有个问题不能不问了:禹同学你这是何苦?又是钻密林,又是爬高山,又是毒蛇又是猛兽,又是汹涌的大河,又是不理解你的群氓,弄不好还要行贿,还要杀人。你究竟哪来那么大的革命干劲呢?怎么连老婆孩子都不想看一眼?
  
有两种可能性:
  
1. 禹这样做,正是为了“讨生活”。如果能当上天子,当然物质条件不成问题了,老婆孩子的未来,也就解决了。禹看重的是长远,所以这13年,苦一点没关系。那么为什么连面都不见呢?因为这种事,观念落差很大,怎么说也说不清楚。而且牵涉到政治问题,说多了不好,干脆“不见”。
  
2. 禹并不是为了讨生活那么简单,他有神圣的使命感,实际上,他可能就是神的后人。(关于黄帝可能是神而非人的分析,参看拙作《试论玹玑玉衡的意义》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05/1/191122.shtml)司马迁也清楚地记载着:“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章明德。”可见,禹不仅是神人,而且是黄帝的直系神人,身上的神圣血液和神圣能力,比其他人可能要多得多。那么,为什么神人就要去受这些罪呢?或许在禹看来,一度淹没大地的洪水,正是上天送来的,祖先黄帝应当是知道内情的。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显然这是上天给人类出的难题,而且恐怕不是给别人出的,正是给我这个神的后代出的,要看看我身上的神性,是不是已经被庸俗的凡人彻底污染。
  
但是,毕竟这个时候,洪水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难题留给大禹呢?一种合理的分析是,上天让洪水形成的这些大江大河,把大地分成东一块西一块,南一块北一块,给视察和收税都造成困难,当然我的任务,就是破除这些障碍,继续完成神对人的伟大统治。大河不让我们统治对面的平原,我就以超人的智慧和耐心,说服群众和我一起把大河变成小河,到处都是河,这样移居也方便,交通也方便,多生孩子也有耕地供养,总体说来,群众还是能够支持的。而大河对面的广阔平原,以及大江对面的广阔世界,当然也就更能够早一日纳入神圣的统治体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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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yuanstone
2011年08月14日 08:16:27
6楼
接下来,司马迁综述了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在水利方面的业绩。看上去很复杂,其实简单,就是一个“通”字。不过,有一个项目引起了笔者的特别关注,那就是号称古往今来人类第一水利工程的都江堰----
  
于蜀,蜀守冰凿离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溉,百姓飨其利。至于所过,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畴之渠,以万亿计,然莫足数也。
  
据说当年,司马迁曾经出访四川,“亲自”考察都江堰。但是亲自考察伟大工程的结果,却居然只是这么几个字,令人不解。不管如何,我们需要明确的是,都江堰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对此,司马迁只回答了五个字“辟沫水之害”。
  
今天的人们如果去已经变成一个“市”的都江堰旅游,往往会听到一些很恐怖的说法,比如当年的四川是一片蛮荒,或者是一片泽国(有四川人李白的《蜀道难》为证!)。看起来,史家司马迁在这个问题上,还是要低调很多的,按照他的说法,费时费力修筑一个都江堰的主要意义,在于消除“沫水”的水患。沫水是哪条河水?后人有多种说法,其中一种说沫水就是汶水,也就是流经汶川的那条水。其实哪种说法是对的并不重要,真正有意义的是,只要我们看一眼卫星地图,就能再清楚不过地发现,成都西北面是一片高山(原),随便哪一条河水或溪水或泉水泛滥,“害”就出来了。这就是为什么,前年汶川一带地震的时候,下游德阳和绵阳的人们会对所谓“堰塞湖”如此恐慌。
  
可见,我们与其相信是“辟沫水之害”,不如相信简简单单的“水患”二字,因为司马迁的时代,距离都江堰宝瓶口的筑成至少有100多年了,如同我们今天对于清朝末年的事,其实知道得很有限一样,司马迁也无法在短短的出访时期内,了解关于都江堰的很多准确的信息。“水患”倒过来,就是“患水”,也就是害怕水。人为什么要害怕水呢?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成都的下游,当时的人们早已过上了定居的生活(而不是什么“一片蛮荒”),所以水一旦涨起来,尤其是迅速地涨起来,逃都没有地方逃,地里的粮食蔬菜更是完蛋了。
  
这里出现了三个问题:
  
1. 真的没有地方逃吗?
2. 为什么要在危险的地方种庄稼?
3. 有没有其他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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