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与田 二十年前,我曾于初春时节游历江南诸镇。一日晨起甪直,在石板路上沿河漫行,不觉间步入镇外田野。时曦光薄雾,阡陌交横,残桥卧波,春畦新绿。回看古镇,一带粉墙黛瓦就浮在这层青绿之上。如许光景,让我在这镇田交界之处流连再三,久久不愿离返。 在农耕时代,田野与村镇紧邻,是日常生产与生活的自然衔接。而在今天的江南,贵为遗产的古镇虽被精心保护,周边的田林却在旅游经济中难逃被城市化的命运。古镇日渐被快速道路和商品房小区包围,成为展品式的孤岛,田野和自然迅速退却,被隔离在外圈。类似当年甪直镇外的动人场景,已悄然而逝。
镇与田
二十年前,我曾于初春时节游历江南诸镇。一日晨起甪直,在石板路上沿河漫行,不觉间步入镇外田野。时曦光薄雾,阡陌交横,残桥卧波,春畦新绿。回看古镇,一带粉墙黛瓦就浮在这层青绿之上。如许光景,让我在这镇田交界之处流连再三,久久不愿离返。
在农耕时代,田野与村镇紧邻,是日常生产与生活的自然衔接。而在今天的江南,贵为遗产的古镇虽被精心保护,周边的田林却在旅游经济中难逃被城市化的命运。古镇日渐被快速道路和商品房小区包围,成为展品式的孤岛,田野和自然迅速退却,被隔离在外圈。类似当年甪直镇外的动人场景,已悄然而逝。
2018年,瑞安在虹桥枢纽西边企划重建几为旧墟的蟠龙古镇,以步行街为核心,环以绿带公园,在其外围开发房产。山水秀接到的委托是在镇东绿环里设计一座美术馆。看了整个镇区的规划,我理解新的蟠龙镇是一个文旅商业聚落,风貌上再造出来的“水乡小镇”不可能再现社会生产意义上镇、田之间的互成关系,但规划图上镇外的一圈绿环仍然醒目,让我回想起当年在甪直镇外的那个早晨。我相信蟠龙古镇曾为稻米集市的历史,以及新镇边紧邻自然的场地环境,能够为这座当代美术馆提供独特的坐标。
里外
由于美术馆地处镇外,就自然构成了第一层里外关系:绿环里的美术馆独立于整个镇市之外。为了明确这种独立性,我们将美术馆的室内主体放在绿环的东侧,和镇东入口脱离约60米的距离,成为镇市与美术馆之间的缓冲区域。这段被有意放宽的边界好比当年甪直镇边与田野自然接续的那片场所,我们得以在这里经营入馆前的空间体验:对于从小镇走来的参观者,这个空间将提示镇的结束,绿地的开始,浮现美术馆的氛围,让人沉静心情,自然接续启步艺术之旅;对于美术馆而言,这个空间是参观体验的先导,是外在的气质,也是向外的扩展。
美术馆的影响力能够通过空间语言向周围辐射,这一想法也适用于南北方向的绿地。南侧的公园和跨越北侧河流的步行桥,都会和美术馆产生人流交互。加上东面的货运和后勤入口,美术馆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扩展的可能或联通的需要。
通过对镇市和绿环关系的梳理,我们确立了美术馆的选址。北临河滨,南接绿地,东倚竹屏,在最紧要的西侧与市镇之间有意疏离,将通常明晰的建筑里外关系模糊化,让喧嚣和沉静在各得其所后得以遥相互望。
架构与廊院
如何经营美术馆和蟠龙镇之间的过渡场所?来自甪直的回忆提醒我需要一片绿野为基,来自地域的直觉嘱咐我运用庭院和廊道来编织空间漫游。
在开始的设想中,为了再现蟠龙米市的历史记忆,整块稻田是这片绿野的不二之选,但北侧桥头也需要一片开放场地供公共艺术和农事活动使用。二者兼顾的结果是南种稻田,北置草坪,以此成就镇外绿野的整体意象。
在这片绿野之上,西、南、北三向均有客来,一组风车状的廊道应运而生:西接小镇,南通绿地,北抵河桥,东连水岸。这组廊道把场地划出四个象限:西南水稻田、西北草坪场、东北河埠头、东南美术馆。四向错位的廊道在交汇处形成一个庭院,成为美术馆的半室外玄关。
廊道如何建构?江南传统民居一直是我们取之不尽的参照系。我们仍然从“山墙”和“双坡顶”这两个基本的架构要素出发,进行新的解构和重组:起结构支撑作用的山墙被中分为二,成为“半山墙”;双坡顶则变向为反内坡,用两片桁架折板组成外向的“双飞檐”,雨水沿中间的槽链流下。
这两种变异的结构形式与传统建构保持了直接关联,又因灵动和外向而有别于传统。它们的组合生成了新的建筑形制,成为构成廊道的基本语言。由半墙左右交替支撑的双飞檐廊,用互承结构的方式交织成整个廊院系统。廊顶的覆盖宽度为7.2米,廊下2.4米宽的步道跟随半墙的交错而转折,在减缓步行速度的同时,将人的身体和视线导向四个象限里不同的风景。
在编织出外部的廊院之后,我开始思考:能否用类似的结构体系建构美术馆的内部空间?
室外廊道在剖面尺度上与江南普通民居相仿,我们继续运用半山墙支撑7.2米宽的折板坡屋顶,生成与南、东两条廊道并列的小展厅和入口门厅。其中,小展厅向西面对室外庭院,可以眺望农田和小镇;门厅向北面对河滨的水岸景致,向南则加出一个半山墙(3.6米)的进深,在天窗下容纳一部单跑楼梯,通往地下部分的展厅、办公室和卫生间。这两条空间都回归常见的双坡顶,并借用廊道做自身的外檐,成为美术馆与外界相互渗透的空间。它们和东侧的后勤设备条带一起,环绕着内部的主展厅。
主展厅净高6米,是美术馆最大的空间。我们同样用7.2米的模数纵横排列3次,得到了一个21.6米边长、面积达466平米的正方形,然后用桁架折板构成的井字梁组成四条7.2X14.4米的双坡屋顶,也按风车状排列,覆盖了整个无柱空间,中央7.2米见方的屋面抬高,供排烟并引入自然光。在风车桁架下弦杆底部,我们为活动展墙和灯具设置了吊轨,为灵活划分空间和布置照明提供方便。
光阴
主展厅中的照明是人工光与自然光的结合。阳光从中央高侧窗采入,经过锥形穿孔板和坡顶光膜的过滤,均匀地漫射下来,再次定义了风车形的四组坡顶,给整个展厅带来柔和又富于变化的光线。布展和拍摄期间,我偏爱在白天关闭射灯的时刻,站在一角,看过滤后的天光流连在空间的阴翳里,给艺术品笼上一层幽微的光韵。
在主展厅外围的小展厅和咖啡厅,我们在西、北两面通过落地窗引入了更多自然光和外部的风景;而在南侧和东侧,又需要用半透明的界面,对外部的光景或场地有所屏蔽,为此我们特别设计了米粒子图案的印花彩釉玻璃,米粒的倾角与坡屋顶的斜度相同。
室内空间和室外廊院是美术馆不可分割的一体两翼。为了营造两者的完整性和连续性,我们进一步融合了里外的界限,不仅在内部空间的坡顶和外部廊院的坡顶采用了相同的几何模数和桁架折板结构,坡顶表面的材料也完全相同:上表面是钛锌板,下表面是阳极氧化蜂窝铝板。屋顶的青灰色钛锌板与镇里建筑聚落使用的传统小青瓦和而不同;吊顶的绸质阳极氧化铝则提供了柔和的漫反射,将绿荫、波光、稻影、参观者映照在内外廊道的光阴中,成为动态的漫游影像。在支撑屋顶折板的半山墙表面,我们通过调试选用了手作的竖纹质感涂料,希望籍此来镌刻江南的细细雨丝。
时缘
由于开发计划和疫情的迟滞,美术馆在建成两年后才迎来真正的运营方。2020年,余德耀先生亲自察看了这座建筑的设计资料和建成图片,对地处镇外绿野的选址、小而全的规制、经农田和廊院引流、以及追求现代江南新形制的设计理念深表赞许,决定将余德耀美术馆从西岸滨江搬迁来此。
在运营计划启动后,山水秀团队与瑞安和馆方继续紧密协作。全面完工的建筑基本保持了原有的外观和室内设计,并融入了室内改造设计方对山墙开孔、灯轨、家具等细节的再次优化,让余德耀美术馆以全新的面貌伫立于蟠龙镇东。
承包馆外稻田的农家说,今年春季雨水反常,不利于早稻播种,于是改种了玉米。馆长余至柔觉得挺好,强求稻田反不自然,现在什么好种就种什么,才是顺应天意的农事,我亦深以为然。开幕那天走在镇市与美术馆之间的蟠鼎路上,玉米抽穗已高过人头,虽然不是水稻,但却把廊檐衬得盈盈欲飞。我想起余德耀先生的事业正是从农业开始,而玉米地前美术馆标志YUZ的首字母Y又暗合半山墙和双飞檐的新形制:自然与历史、传统与当代都共生于这片架构与空间中——也许这就是时间和缘分的关系吧。
项目图纸
△总平面图
△地下一层平面图
△一层平面图
△剖面图
△细部结构大样图
△细部结构大样图
△细部结构大样图
△轴测图
△轴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