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张旭的新家在上海朱家角镇, 200㎡,三层楼,一个人住。 房子既像一个美术馆, 由一架雕塑般的旋梯串联上下, 又拥有中式美学的韵律, 古代床榻当沙发、 老旧木门做地板、 似卷画一般的亚麻布帘...... 她用了一年多投入心血“打扮”这里。
设计师张旭的新家在上海朱家角镇,
在搬到这个家之前, 我经常由于忙工作,而忽略自己、家人和生活。
这个房子我花了一年多时间改造,在去年10月底搬进来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 怎么让整个空间既有趣味和美感,又有中国人的起落 感,哪里可以作为停顿,哪里作为扩张,就像写文章一样安排这个房子。
它曾经是非常华丽的宫廷风装修,基本全部被推翻了,现在我没有过多的装饰,线条和色彩都尽量还原空间的简单、朴实。
因为我一个人住,布局比较简单,一楼是客厅、餐厅,到了二楼左边是一个书房,右边是客卧,三楼就是一间茶室和我的主卧了。
首先一进门有两个玄关,做旧的鞋柜作为第一玄关,还有一个大书柜是第二个玄关,有点像中国古代的建筑,需要一进门二进门,让客人们进来可以停顿一下,这种递增的感觉让我觉得特别有趣。
榻上的侗布是经过52道工序做成的,我从一个侗族人手里买了回来,卖给我的时候她竟然流泪了,我当下鸡皮疙瘩都起了,因为作为服装设计师我买过很多布料,但从来没有人因为对自己做的布这么重视这么爱惜。那刻,它让我明白惜物的可贵。
所以我将它运用在了榻上,也算我对织布者的尊重。它的表面肌理像细的蟒蛇纹,拥有很奇妙的光泽度,似皮又不是皮的质感。其实中国很多椅子不是为了舒服而做的,它在培育一个人的正气气质,长久养成端坐的习惯,事实上更利于背脊的健康,然而躺在上面睡觉又特别舒服,加一个小茶几就能变成茶席。
从我做服装设计以来,我最大的一个体会就是“浪费”。我一直在想,不管是作为设计师还是做一个地球人,我自己都应该做点什么,在新家我就把已有的东西再次改造成适合这个空间的家具。
客厅的茶几是几块建筑水泥砖块拼起来的。有一次我在逛花市的时候,看到了这几粒长了青苔的石头,侧面的不规律镂空裂纹很像一首首写在上面的古诗,我就搬了回来,像拼乐高一样把它们拼到了一起,我觉得它打破了一些传统的、中规中矩的东西。
玄关的书柜跟了我17年,刚放到这个房间的时候,它显得很笨重,我不知道该把它怎么办。直到一个搬运工朋友送了我一个巴洛克风格的镜子,虽然我觉得和家里的风格不搭,但也没有拒绝,后来它居然和印度书柜出其不意完美的合并在一起,作为第二道玄关。
卧室里的地板也是“废物利用”的,我让朋友找到了很多老门板,加工后拼接而成。
这个家,仿佛一个灰色的调色盘,由不同灰度组合而成。
进门右边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旋梯,微水泥中和了水泥本身比较冰冷的感觉,便有了诗意感的灰。
楼梯我更希望它像一个抽象的游龙雕塑,或是弥漫在空中的云雾,由上至下有着延展性,又有一 气呵成的韵律在里面。
餐厅放在这里我是纠结了挺久的,原本我也觉得好像餐桌放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显得清冷,但有一天我偶然从楼梯往下看,这个桌子上可以发生很多有趣的事。疫情期间我曾做过一堆馒头、一堆粽子,在餐桌上做了好多食物的艺术,于是楼梯就像一个人的眼睛一样。
往下看的时候,你总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餐桌也变成了不是每天急急忙忙吃顿饭的地方,它可以是一个一个展厅,成了日常我觉得特别有趣的一个场景。
墙体用的是一种凹凸不平的艺术漆,白中带了点灰,有着高饱和度。 在每日变化的光线中,它像不断呈现不同灰度的空白画布......
房间里所有的布帘,都是各种自然褶皱的亚麻,浅灰到深灰到大地色。一整块的布帘不仅遮光,在我看来,它极具东方感,如同一幅待定义的中国古卷画一样,它很温暖又有无限的想象空间。
我是在温州小镇一个家境还不错的家庭长大的,我小时候爱摇滚乐,15岁的时候就自发去酒吧里驻唱了, 早期接触了较多西方的音乐,美学与文化。我的性格再加上工作性质,特别爱社交生活,每天就是跟朋友精力无限地去蹦迪,可以从这条街的一头一直玩到另一头。
后来来到上海,毕业后进入奢侈品行业,一做就是10年。待在旧法租界、恒隆、建国西路这片区域,我已经习惯了什么东西都比较便利比较好,时间久了,说实话有一种圈养的感觉。
我曾经认为,那些才是主流社会认可的地方,在上海住了30年, 我很难想象搬离旧法租界以外的地方,所以曾经我的认知是非常局限的。
直到三年前,我的婚姻出现了问题。我与丈夫离婚,后来他带着儿子回到了加拿大,我也决定将工作室暂停了,这一切的变故好像都是生命在提醒我—— 是时候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我想先从自己的生活环境开始改变,就从市中心搬离,来到了这个房子。
以前我是有孩子有老公的一个家庭模式,离婚以后,一个人怎么生活变得无比困难,一是在情绪上面我需要调整,也需要适应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怎么去重塑这个家就成了我新的思考。
今年1月,我去加拿大看儿子的时候得了新冠,被隔离了一个半月,回到上海后又隔离了三个月。 这五个月让我自己真正学会与自己独处及跟生命接轨。
我一直以来被家人照顾得很好,一个人住与日常料理家事成了我的日常挑战,我在隔离期间才开始学会了做饭, 你想我这么大一个人,家里之前还得有一个24小时的保姆。
现在我每天5:30就早起,会打个座,站桩一小时,很有仪式感地吃一顿早饭,摆上花草,点上蜡烛。吃完我会院子里打理一下,扫扫地,再带着狗狗出去溜溜弯。碰上好的天气,我会盯着天空看好几个小时,我的手机里拍的都是每天天空的变化。一颗露珠、一片树叶、一束光影,都能让我开心,而这些在之前都是被我忽略的。
当我搬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有四季了,我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四季,生活在空调房里,一年都可以穿得差不多,顶多出门的时候套件外套,去了七星级酒店还要挑剔它的洗头膏品牌不是喜欢的那种人。
我开始重新画画,隔离期间画了200多幅小画。晚上差不多九十点就上床睡觉了,跟我以往的生活真的完全是两个极端。
我这三年来,还一直在学习中国传统的美学、读经文,以及拜访一些匠人和艺术家。 作为一个中国的设计师,我渴望了解更多我们的根文化,几千年来中国的美学思想与色彩线条。
我刚刚从北京学习了中国国学的课程回来,之后还要去云南探访一些艺术家工作室。我认为其实既不需要你要念过艺术,或者有什么技术层面的东西,艺术应该就是一个直指人心的东西,你看到它突然笑了,或者感动了,这种最直接的感受也是我看艺术品的角度。
我曾经四处游走,会各地收集很多有趣的东西,从2016年开始也收藏一些艺术品。
比如现在楼梯口这幅画叫《暴食》,来自于艺术家aaajiao(徐文恺),说的是我们这些现代的人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被轰炸着,无法进行独立思考,所有人就被裹挟其中了,它其实是不停地提醒你,这是你要的吗?
我把它挂在楼梯口,当我吃饭的时候看到它,就会提醒我不要过量饮食,不管信息量的过多,还是食物的过多,物极必反,都是导致人们昏沉的一个主要原因。
客厅里没有电视,我二十几年没看电视了。在墙上只放了两幅画,是艺术家胡行易的“静寂的悲鸣”系列的作品。它画的是几头大象,希望人们能保护野生动物,他还跟我分享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说这个如粉尘感的咖啡色当时一直调不出来,无意间用吃剩的酱油画的,我在与艺术家朋友们的这种有趣的沟通交流的过程中,不停地得到灵感与养分。
下面的木头长凳是我重庆的好朋友李其龙送的礼物,灵感来自于老建筑中非常重要的结构“挑”。与普通长凳不同,它有五条腿,其实是想表达“四爪为蟒,五爪为龙”的概念,又加强了它的稳定性。
现在我很少社交,认识我的人看到我现在的改变,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也会开玩笑说交际花怎么过上了隐居的生活了。但偶尔朋友到访,也会给我很多能量。我想,我搬到这里的一个过程,其实是我真正内心成长的一个过程吧。
我突然发觉,曾经我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不珍惜,不管以前做奢侈品也好,做服装也好,还是做自己,我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但是我好像没有觉知这一点。
我也接受了脆弱的时候就应该脆弱,该认怂的时候就认怂,但是千万不要去装,比如说装得很高大、很强壮,我觉得这些都是削弱能量的。即便我作为一个“nobody”的时候,我也要选择快乐的生活。
这个家它让我接地气了,于是,我对所有的离去瞬间都有了感恩。 有时,生命中的离去就是一个人觉醒的最好礼物,它让我真正静下心,回归自己与生活本身。 我想起了小时候,对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小石头,久久地盯着我就会觉得很快乐,这些简单而纯粹的东西会继续滋养我的,我也希望每一个人都能真正与自己对话,从内在生长出大爱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