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交楼, 是深圳南头古城城中村内的5栋楼, 楼和楼窄到可以“贴脸”, 内部逼仄、阴暗、狭窄。 “这坨”让建筑师孟岩直犯嘀咕的“丑楼” 经过1年多的设计改造, 走在其间,有都市桃花源的体验, 同时带着城中村的生猛、肆意。 ▲ 杂交楼和紧邻的报德广场,分别由都市实践于2022年、2017年改造完成,是拥挤逼仄的城中村里罕有的公共空间,也是3万多居民共同的去处 摄|张超
杂交楼,
是深圳南头古城城中村内的5栋楼,
楼和楼窄到可以“贴脸”,
内部逼仄、阴暗、狭窄。
“这坨”让建筑师孟岩直犯嘀咕的“丑楼”
经过1年多的设计改造,
走在其间,有都市桃花源的体验,
同时带着城中村的生猛、肆意。
杂交楼和紧邻的报德广场,分别由都市实践于2022年、2017年改造完成,是拥挤逼仄的城中村里罕有的公共空间,也是3万多居民共同的去处 摄|张超
1999年,孟岩结束在纽约的工作,
与两清华校友来深圳创办都市实践设计事务所,
22年来,一直走在中国城市发展最快、
也是问题产生最多的深圳,
深圳曾计划在5年之内全部夷平城中村,
后因他们和众多专家的提案,
政府做出了改变:
深圳的城中村改造要“一村一策”。
他说,“南头最大的功绩,是以小村之力,
11月,一条到深圳拜访了孟岩,
听他聊杂交楼、南头古城的改造故事,
责编:陈子文
杂交楼北侧是住宅和过去的官署,现在有一些工厂厂房和农民房。东侧是人民公社时期的打谷场,后来变成了公共篮球场 摄|张超
南头古城又名“九街”,历经千年演变,房子始终在曾经的县城围墙内生长,九条街构成的空间框架和肌理还在,杂交楼就位于十字街口的交汇处 摄|张超
沿着贯穿深圳东西的深南大道一直往西,就到了南头古城,这里曾是特区成立前宝安县的县城所在地。
杂交楼北侧外立面改造前后对比图,基本维持了5栋楼原有的空间格局,建筑表面没被损坏的材料被保留,增加了从城中村采样而来的马赛克、瓷砖、涂料等材料,强化城中村杂糅、拼贴的空间特质 摄|张超
当时我看那坨楼都惊呆了,5栋房子紧紧簇拥在一起,抱团取暖。为什么要抱团取暖?因为弱小,就像城中村居住的这些人一样的弱小,大都会里生活的的那种压力、焦灼、困顿、迷茫等等,这几栋房子,跟里面生活的人是一样的。
2009年,孟岩担任2010上海世博会深圳案例馆总策展人,为了解深圳历史,他第一次来南头,不经意拍下来了后来的杂交楼和报德广场。当时的他,没想到日后会在此完成篮球场、2栋文化空间和握手楼的改造,更作为策展人,在此为2017年深港双年展揭幕 摄|孟岩 张超
2020年我们第一次进杂交楼。5栋房子占地面积362平方米,建筑面积约1000平方米,中间是死死的,完全没有采光、通风,条件很差,原来这里住了29户人。
3家业主拥有的5栋楼紧紧抱在一起
改造前的杂交楼东侧外观,旁边的铁皮屋市场在2017年被改成展馆
它真实的、历史的记忆和痕迹,实际上是城市史重要的部分。我们设计杂交楼,自然是要继续做加法,沿着城村共生的大逻辑,把新一层时代的东西叠加上去。
杂交楼的产权,仍然属于三家,如果有一天租期到了,村民说要收回来变成三家,再拆也能拆得开,因为我没有动它的边界。
东侧可以从地面层的户外楼梯进入2层 摄|张超
设计基本因时就势,没有改变原始的地貌 。建筑材料一部分是完全保留了之前的没有被破坏的,比如水刷石、马赛克,还有瓷砖、小方瓷砖、长瓷砖涂料等等。还有一些材料是从城中村里采下来的。
改建部分,替换了原有不安全的结构如屋顶、钢梯;在中间增加了楼梯,同时在屋顶开井窗引入天光;扩展了户外露台、连桥,把这5栋簇生的楼串接起来,形成内外贯通的体验性步道,像登一座小山一样向上攀爬
5栋楼的内部被打通,可以在同一层360 m2 走进五栋不同的房子,也保留了原来楼和楼之间的高差 摄|张超
内墙原来分隔了很多住户,设计把内墙打掉,变成一个个能够独立使用的空间。建筑师觉得杂交楼最理想的使用状态,就是一个迷你的mall,有很多小的这个单元在空间里并置:小花店,小咖啡店,小啤酒屋,甚至还可以住 摄|张超
红色的螺旋楼梯一直吸引人向上探索 摄|张超
4楼的室内空间与露台衔接处,空间逐渐开阔,高窗后是5楼花园 摄|张超
到了5楼屋顶,突然身处一个与楼下嘈杂脱开的世界,可以在南头中心向四周远眺 摄|孟岩(下)
房子在一层的时候其实最暗的,但中间会有这个楼梯和天光,把人往上引,你越走越亮,当你走到第四层的时候,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有点像一个都市桃花源的体验。
摄|张超
摄|张超
原来的楼梯都保留了,还增加了一套楼梯,有点像穿针引线,把这5栋簇生的楼串接起来。它一会在室内,室外也有楼梯、连桥等等,用一个内外贯通的体验性步道,像登一座小山一样,鼓励你到顶上去看看。
在经历了逼仄内部并不那么舒服的行进——时不时侧身、低一下头后,来到屋顶,空间突然放开,蓦然发现身处南头的正中心
当你走到屋顶,一下子就放空了,然后突然发现你在南头的正中心。环顾四周,看到周边这些密集的屋宇,能看到县衙门,也能够看到下面的篮球场公共活动等等,像一个城市舞台一样,让你在行走中体验城市。
就像写文章一样,最后有一个高潮,这个高潮点,就是屋顶花园。
杂交楼看似突兀的土红色,其实可以从紧挨着的县衙屋脊找到答案,掠过屋顶看杂交楼,才能理解颜色的呼应关系
跟原来的杂交楼的气质很不相同,想不到屋顶上会有一个红色、一个绿色两个比较亮的颜色,还有一棵树、一些竹子,突然间好像是离开了楼下的嘈杂的城市,突然能看到天空,看到植物,能够在一个比较高的地方,去远眺城市,有一种超脱的感受。
与背景的城中村建筑相比,杂交楼显得更加肆意、生猛 摄|张超
南 城 门,南头古城由于有历史遗迹,免于被拆,但是古城里真正有保护价值的历史建筑只有5%不到。为了自证其源,古城曾经在1997年建了一批仿古建筑,也曾试图在部分主街统一加仿古屋檐、店招
我们进去以后,发现最大的纠结就是“南头古城”这4个字,它被光环所笼罩,所以留下来,那接下来怎么办?
北眺南头古城,近处是南城门,穿过古城,便是中山公园。 南头古城如今的十字街原本是丁字街,源于清代有一任县令觉得风水不好把北门堵了,北门堵,北街就萧条。 都市实践后来打通了北街,连接到1920年代建造的中山公园,让人能从古城直接走到中山公园
2016年我们跑遍了南头古城,仔细研究后,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南头古城应该叫做南头故城,不是“古”而是“故”,这个定位其实就打开了一扇门,当地的政府非常受启发。
2017年,南头主街街景
2017年,夜色中的南头古城
我们发现了这个“秘密”以后,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改造逻辑, 就是不拆一栋房,做小微的介入式改造,最小干扰到现有居民的生存状态,不出现大规模的租金上升。
2017年,改造后的报德广场
当时我们做了很多访谈,我印象特别深是一个人跟我讲,我们这么多人生活在这里,彼此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每天去上班,回家做饭、吃饭、睡觉,我们之间没有公共生活,这也是大家普遍的感受。
报德广场改造前后对比,2017年,从最小干扰原住民生活出发,将打谷场以及两侧的铁皮屋市场,改造成小广场+2处公共文化空间,为3万居民提供了公共生活空间
之后所有的努力都围绕着这两点,当时决定唯一要拆迁的,可能就是两个临时的铁皮屋,然后在原处植入两个社区型的文化空间。
展厅和共建空间
屋顶可以攀爬,扩展了广场的面积和体验
2017年深港双年展,报德广场变成庆典广场
这些是在2017年深港双年展之前,我们就设想好的,后来变成了深双开幕式的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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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历史的建筑,在古城空间交织、杂糅,孟岩认为这是一个新物种——城村,非城非村,既村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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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深港 双年展,都市实践结合空间改造和展览,尝试重建南头的公共开放空间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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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深港双年展 主会场,这也是双年展第一次进到城中村,它颠覆了人们对城中村的想象和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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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深港双年展,改造后的北侧厂房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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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深港双年展期间举办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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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岩接受一条采访
1996年,我到了纽约,纽约给我最大的一个启示,是 在如此拥挤、嘈杂、混乱的城市里,同时又有着无比的活力,无限的机会和可能 ,它是一个非常多元混杂的社会场景,滋养了一批大都会人,我就会思考是什么样的环境,产生了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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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期间,孟岩一边配合采访拍摄,一边拍下施工不足的地方,准备“主动售后”跟业主谈一下整改
我就在找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性,2004年,遇到了城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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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拍下的岗厦村,西村被拆,如今仅剩东村
拿当时距深圳市中心最近的一个城中村——岗厦村做了研究,我们也跟他一起合作,才发现城中村有如此大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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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岗厦村有机整改概念方案
我们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另类的城市建造模式, 在理性规划的城市之外,有一个平行世界,它发展缓慢而杂乱 ,与城市如影随形,哪里有城市,哪里就隐藏着人类的聚拢。
如果城中村的问题解决了,很可能将来会改变我们今天所谓的新城模式。
孟岩认为,城中村除了提供廉价的居住机会,它所呈现的,“也是我们今天的所有的城市所不具备的品质:宜业宜居。上班走一分钟到公司,这种城市生活的品质,其实是我们失去,但是很多如果回望很多传统的城市,其实从来都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我们发现城 中村其实承载了很多年轻人最初的梦想,像一个湿地一样,把很多的问题吸纳进去,然后能够给人提供就业、廉价居住的机会,能够住在城市的中心 ,这就是最大的奢望。
就相当于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五六百米的距离里能居住,能付得起房租,虽然住得很逼仄、狭小,但是他有这样的权利住在市中心——我觉得这是非常好,所以当时我们就做了这个研究,和有很多学者一起,通过2005年深港双年展提报给市政府。
大芬村是深圳著名的油画产业村,村中遍布油画复制品的创作坊,政府看到这种创意产业的价值,“于是在一个似乎最不可能出现美术馆的地方,大芬美术馆出现了”
2010年,上海世博会深圳展馆,都市实践动员全村画师进行集体创作“大芬丽莎”,参加世博会,创作行动本身也成了一个公共艺术事件
之后2007年我们又做了大芬村,大芬美术馆的改造,今天还在进行,这个项目已经做了十几年了。
2011年5月,都市实践合伙人孟岩得知湖贝古村将被拆除,开始为留下古村奔走。并在2016年联合各界人士发起“湖贝古村120城市公共计划”。图为孟岩,同济大学著名“古城卫士”阮仪三教授,美国著名人类学家马立安在湖贝
后来我见了主管的政府官员,他当时说没有人给你们一分钱,你们自己自觉自愿自费做这个研究,我们也很感动。我们去现场看了,也觉得这是应该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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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南头一样,南头不是我们做出来的,是我们开始的,湖贝也是一样,我们做了第一步。作为一个平民百姓,这个事情对我没有好处,我为什么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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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我就会发现个人跟这个城市是有关系的,深圳对我的吸引力,也是因为它的包容和开放,它包袱不大,所以听得了别人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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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95、96年的时候,库哈斯带着哈佛大学学生做过当时的珠三角的研究,看到这个地方的迅猛发展,也看到这个地方的巨大的问题,用这么快的速度建造这个城市,但是这个城市的模式到底是什么?它能给这个世界、城市和建筑学带来什么新的知识和体验?我们也不知道,当时就是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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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乎每一个项目,都是冲着问题去的。早年说到深圳,所有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文化沙漠,只有大厦高楼、金钱,那么那个时候就是缺什么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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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早落成的项目之一,现在叫 罗湖美术馆 ,当时叫公共艺术广场,我们就做了一个综合的文化设施,有停车场、有公园、有展厅、有工作室,还有一些配套,面积很小5000平方米,播下了一颗文化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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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身边的改造开始,做了 华侨城创意园 ,也是给我们自己创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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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圳的22年,我们很重要的工作就是 增加城市的厚度,变得更加滋养人,城市不应只是消耗人的精力,更多要给人营养、能重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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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德广场
建筑师有时候不只是做一个视觉上的地标,才对城市有真正的巨大的影响力,我觉得做一个生活地标,让大家都愿意去这个地方,是更有意义的。
我们刚到深圳时,脑子里固有的,是这地儿没文化,其实多少带着文化优越感。那时认为文化的塑造,应该是一种植入,你会说你没有,那好我知道哪有,我给你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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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种下的蓝花楹,如今已亭亭如盖
慢慢深入城市,到了今天,我们越来越多地发现其实它有,只不过是隐性的,就像一张张底片,没被冲洗出来之前,是隐藏在黑白灰里。比如南头,我们在一层一层冲洗、显影,一点点发现这儿有东西,只不过这些东西没有放在一起,没有一种讲述历史的方式,把它穿起来。
我们的工作,变成了挖掘和呈现,而不再是简单的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