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邵佳无意于惊动他们,在他的内心深处,他首先是恨玉娇的,是玉娇夺走了父亲对他的爱;其次他和所有乡亲和同伴们一样,又是瞧不起哑大个的,他就曾效仿别的孩子诱使哑大个吃过牛粪,还有鸟屎,并且还在哑大个身上撒过尿,不光尿了哑大个全身,甚至尿到了他的嘴里,还咽下了不少。 所以,在代邵佳看来,玉娇和哑大个才是绝配的一对,世界上没有谁比他们俩更相配的了,既然两个都是自己不喜欢的人,都是自己的敌人,那么就让他们在草垛里自由自在地互相折磨吧,折磨吧,最好由于折磨过度双双窒息而死,那才够爽快,甚至比将尿撒到哑大个的嘴里还要痛快,痛快得多。想到这里,代邵佳心里甜滋滋的,比吃了广冰糖还要甜。
所以,在代邵佳看来,玉娇和哑大个才是绝配的一对,世界上没有谁比他们俩更相配的了,既然两个都是自己不喜欢的人,都是自己的敌人,那么就让他们在草垛里自由自在地互相折磨吧,折磨吧,最好由于折磨过度双双窒息而死,那才够爽快,甚至比将尿撒到哑大个的嘴里还要痛快,痛快得多。想到这里,代邵佳心里甜滋滋的,比吃了广冰糖还要甜。
代邵佳终于记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于是乘哑大个和玉娇尚处于胶合状态的时候从草垛间的另一个缝隙溜了出来。
“邵娃子,回来吃饭啰!回来吃饭啰,回来吃饭啰,邵娃子。”代邵佳大姐代燕燕的声音从稻田另一端的六里坪传来,“邵娃子,回来吃饭了。”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大姐,我回来了,大姐。”代邵佳沿着田埂一路狂奔而去,留下啪啪啪的赤脚声在田野间响彻,像一曲欢快的童谣,又像是过年家家户户燃放的鞭炮,啪啪啪地响个痛快。
“娥娥,你去叫爸爸回来吃饭。”燕燕吩咐二妹道,“爸爸在三冲的水地里犁田,你叫爸爸快回来,快去。”
“噢。”娥娥回应着,然后扑通扑通地朝三冲的方向跑去。
两姐妹虽然分别才13岁和11岁,却已经会洗衣做饭,尤其是燕燕,已经过早地成为了这个家庭里的女主妇。
“玉娇呢?你知道她去哪里没?”
“我不知道。”邵佳回答道,显得有些得意扬扬:“她快死了,呵呵,她快死了,嘿嘿,她死了,嘿嘿,她死了哟。”
“她什么时候死呀?”鹦鹦不解而兴奋地问,“她真的死了?”。鹦鹦9岁,是邵佳的三姐,代能劳的第三个女儿,平日里邵佳管她叫“小姐”。
代家四姐弟是不把玉娇当妈看的,在他们纯洁的内心里,他们只有一个妈妈,那个妈妈在邵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一睡不醒了,接着被黄土埋进了地底下的黑暗的世界里,他们所不了解的,也不可能了解的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亲人,没有关爱,没有痛苦与欢乐。因此,四姐弟也从不管玉娇叫妈,心情好的时候也许还会直呼其名,叫她玉娇,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只管她叫“婆子”了,死婆子,疯婆子,懒婆子都是四姐弟们对玉娇的称呼,当然这是孩子们背地里的叫法,在玉娇面前,他们往往用一个“喂”字来代替。“喂,吃饭了”“喂,洗澡了”“喂,你把伞放哪里了”“喂,我爸爸去哪里了”。
起初玉娇对孩子们叫自己疯婆子、懒婆子还十分反感,甚至有几次还气得想要哭,“真是一群没教养的畜生”,但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她想,反正孩子们不是自己生的,自己也并不疼他们,又何必在乎他们尊敬不尊敬自己呢?产生这种认识后,她开始觉得孩子们管自己叫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就好比自己无论是嫁给哪个男人,年老的或者年少的,瘦的或者胖的,高的或者矮的,话多的还是话少的,结过婚或者没结过婚的,都无所谓的了。
可六里坪的乡亲们不这么以为,在他们眼里,后娘也是娘,管后娘叫做妈是孩子们最起码的教养,否则就是吃少了教头,少受了教育,“子不教,父之过”。在乡亲们中间,要数村长张大贵的反映最为强烈,不论是在田埂上还是在村子里头,甚至在代能劳的家里,只要张大贵见着了他们四姐弟中的任何一个,他都要大声地呵斥:“不孝子孙,连妈都不会叫,真是不孝子孙,大逆不道,不孝啊,真他娘的不孝顺,都怪你娘去得早,要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子的!”
六里坪虽然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通俗地说就是搞起了单干,村长的权力已是今非昔比,可毕竟乡亲们都是靠吃大锅饭挺过来的,所以村长的威望还有些许残余。每到这个时候,代能劳也总会附和着张大贵臭骂自己的孩子们一通。
“狗日的养的,连妈也不会叫,狗日的养的,算老子白白养你们了!狗日的养的。狗入的,狗入的,真他妈不孝顺,算老子白养了你们。”
“你又在骂你自己啦,我们是你养的呀!”娥娥的脾气是三姐妹中最大的,长得也灵光一些,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辫子,薄薄的嘴唇,唯独身上的衣服破旧了一些,从上到下布满了补丁,让不分不清衣服到底是由补丁接成的还是穿破了缝上的补丁。
鹦鹦也是一身的补丁装束,长得瘦长瘦长,嘴唇窄且厚实,再配一对凤雀眼,怎么看着都舒服,像是画里小美人儿。
而燕燕则不同,眼睛小却脸大,浑身长得滚圆滚圆,远远看去,像是一个长着双脚的大皮球。燕燕的个子虽然不高,但穿起玉娇的衣服来也挺合身,只是上衣总要全遮住屁股,屁股在宽大的衣服笼罩下左一摇右一摆。尽管穿的是玉娇的旧衣服,燕燕看起来依然要比两个妹妹爽净得多,仿佛身体尚未发育成熟的少妇。燕燕起初也是反感穿玉娇的衣服的,只是女大十八变,谁家的女儿不爱美呢?爱美是女孩们的天性,割舍不掉。代能劳舍不得给孩子买新衣服,家里也没人会做衣服,于是燕燕只得捡玉娇的旧衣裳穿了。哪知刚穿上玉娇的旧衣裳过后,燕燕那个欢天喜地的呀,蹦蹦跳跳地真像是刚学着飞的小燕子。见此情形,玉娇也乐了,于是把以前做姑娘时候的旧衣服通通给了燕燕,自己只留下头婚时陪嫁的衣服。代能劳过意不去,于是狠了狠心,一鼓作气给玉娇订做了两条的确良喇叭裤和三件花衬衣。
代能劳给玉娇买衣服的钱其实是姐弟四个人的学费。那一年燕燕上小学六年级,娥娥上四年级,鹦鹦上二年级,在三姐妹中间,娥娥的成绩好一些,鹦鹦次之,燕燕最差。燕燕的成绩也不是从上学开始就很差,而是逐年退步,直到四年级时下滑到班级的末游了,燕燕像天生和读书没有缘分一样,渐渐失去了上学的兴趣,再加上家里实在缺少一个做家务的女人,于是燕燕自告奋勇地退学回家了,干起了应属于中年妇女做的家务活。而玉娇则像是皇母娘娘,成天由燕燕侍候着,做饭、洗衣、照看小邵佳均与她无关,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对着燕燕指手划脚。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嘴软,这话用在燕燕身上再合适不过。自从穿上玉娇的旧衣裳过后,她的心就被玉娇套得又牢又死的,如果不是两个妹妹的反感,她几乎都要当玉娇为自己的亲姐姐了。
“玉娇呢?快叫她回来吃饭啊!”燕燕吩咐说,“邵娃子,你去村头找找看。”
“她在……”小邵佳本想告诉大姐玉娇在什么地方,可又想到玉娇此时此刻正和哑大个互相折磨着呢,折磨着正痛苦着呢,如果现在告诉大姐岂不便宜了她,于是漫无目标地向村子的另一头走去,找伙伴玩儿去了。
玉娇回来了,背后满是稻草末星,她像做贼一样溜进前屋,然后掩上了房门。“燕燕,打盆水来,我浑身不舒服,我想洗个澡。”
“哦,马上就来。”
玉娇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才神闲气定地走出房门。
代能劳也进屋了,左肩找着木犁,右手执着牛鞭,除黑眼珠转溜转溜地闪闪发光外,浑身上下已经被淤泥裹了一层又一层,找不到块干净的地方了。他放下牛鞭,将木犁搁在堂屋的角落里,然后蜕皮似地脱下夹杂着泥腥和汗臭的汗衫和裤子,随手一扔,这将是燕燕来日的必修课。
燕燕为父亲、玉娇和弟弟盛来米饭,两个妹妹则自己动手,六个人围着竹床开饭了。竹床白天是餐桌,晚上则成了燕燕和鹦鹦的睡床,除了夏天,她们睡觉的时候则在竹床上垫上床旧棉絮,竹床不宽,只有棉絮的一半宽度,所以将棉絮拦腰一叠,正好铺满了整个竹床,这样睡上去也更暖和。
竹床上一共有三个菜,分别是南瓜,葫芦和蕃茄。这三个菜是代家整个秋季的主打菜,尤其是南瓜,堂屋里堆满了整整一角落,像一座橙黄的小山,越长越高。南瓜吃不完,担心烂掉的时候,代能劳就吩咐燕燕干脆将粉熟的南瓜切粹了煮粥吃。粉熟的南瓜既甜又香,特别是掺和着米粉一起煮熟后代能劳连喝八大碗也不嫌腻。南瓜粥也是这个家庭最受欢迎的主食之一。
晚饭过后,全家人轮流洗澡,地点就在前屋,前屋是代能劳与玉娇的房间,是代能劳和小邵佳的母亲结婚时候的洞房。洗澡的顺序是这样的,玉娇第一,邵佳第二,代能劳第三,鹦鹦第四,娥娥第五,燕燕最后。起初燕燕也在前屋里洗澡,可后来她将地点转到了后屋,她和娥娥的卧室里。后屋是黑泥墙,不曾用石灰粉刷过,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窗户与外界相连,所以黑得厉害,哪怕是点着灯顶多也只能伸手仅见五指。因此,后屋都不曾装过门,老鼠活动也格外地猖獗,俨然把后屋当做成了鼠辈们纵横驰骋的跑马场和决一雌雄的疆场。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娥娥和燕燕才练就了一身敢与鼠辈争天下的胆量,当半夜老鼠从被子上浩浩荡荡的时候,她们就用脚朝被子的两头用力一踢,紧接着,啪,啪,啪的几声,老鼠们吱吱地逃跑了。
“我今天不舒服。”前屋里又传出了玉娇极不情愿的说话声,接着就是翻身的响动。
“我说了今天不舒服,别闹了好不好。真烦人。”
可代能劳并不把玉娇的话放在以上,依然我行我素,可这一次他草草就收场了,瘫软在床上。睡在前屋小床上的小邵佳再一次被大床上的声响弄醒了,他觉得奇怪,今天玉娇竟然没有呻吟过,对于父亲的压迫竟然会无动于衷,于是内心深处滋生出些许的不快,以前的这个时候玉娇都是无比痛苦着的。这种不快迅速扩展开来,占据了代邵佳的每一个脑细胞,于是他开始迁怒起父亲来,他责怪父亲为什么要对玉娇温柔起来,而不是把玉娇狠狠地压,往死里扎腾,却独自酣睡过去。
鹦鹦睡在小床上的另一头,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吓得不敢做声,也不敢动弹,她担心父亲和玉娇在床上打架过后会将没发泄完的怒气转嫁到自己和弟弟身上,于是紧紧地抱着弟弟的小腿,仿佛是要保护弟弟邵佳,又仿佛是要从弟弟的身上寻求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