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旷世奇书”、精神盛宴
盗亦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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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03月10日 15: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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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狼图腾的讲座与对话 ------ 姜戎  吉普一过边防公路,就可以隐约看见东南远处的黑石山。杨克驾着车在草原土路缓缓行驶。  陈阵叹道:草原狼的存在是草原存在的生态指标,狼没了,草原也就没了魂。现在的草原生活已经变质,我真怀念从前碧绿的原始大草原。作为现代人,在中原汉地最忌怀旧,一怀旧就怀到农耕、封建、专制和“大锅饭”那里去了。可是对草原,怀旧却是所有现代人的 最现代的情感。  杨克用一只手揉着太阳穴说:我也怀旧,一到草原,我满脑子里涌出来的都是原始游牧的场景。二三十年前的事,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关于狼图腾的讲座与对话 ------ 姜戎
 吉普一过边防公路,就可以隐约看见东南远处的黑石山。杨克驾着车在草原土路缓缓行驶。

  陈阵叹道:草原狼的存在是草原存在的生态指标,狼没了,草原也就没了魂。现在的草原生活已经变质,我真怀念从前碧绿的原始大草原。作为现代人,在中原汉地最忌怀旧,一怀旧就怀到农耕、封建、专制和“大锅饭”那里去了。可是对草原,怀旧却是所有现代人的
最现代的情感。

  杨克用一只手揉着太阳穴说:我也怀旧,一到草原,我满脑子里涌出来的都是原始游牧的场景。二三十年前的事,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杨克又说:从草原回城后,咱俩各忙各的,你苦干了那么多年,这次也该把你研究的东西好好跟我讲讲了吧。

  陈阵说:这些年我有了一个全新的角度和立场,可以重新认识华夏的农耕文化和华夏民族的国民性,可以重新认识游牧民族对中华文明的救命性的贡献,这样也就可以基本弄清“中国病”的病根。“中国病”就是“羊病”,属于“家畜病”的范畴。

  杨克说:咱们那段经历,还有草原游牧精神,真值得好好挖掘。

  陈阵马上进入主题,他加重了语气说道:中国病的病根就在于农耕和农耕性格。过去知识界也有不少人认为中国病的病根是在这里,但是就是批判得不深不透,还遭遇强烈的抵抗和反批判。我认为,这场关系到中国命运的思想斗争,之所以持续了近一个世纪还没有结束,不仅是因为中国农耕性格的势力太深厚,还因为批判阵营没有找到有力的批判武器。对于中国农耕意识的深厚传统的批判,零敲碎打不行,必须进行历史的、系统的分析、批判和清算,最关键的是必须使用比农耕历史更悠久、更有生命力、更有战斗力的游牧精神武器。

  我所说的游牧精神,是一种大游牧精神,不仅包括草原游牧精神,包括海洋“游牧”精神,而且还包括太空“游牧”精神。这是一种在世界历史上从古至今不停奋进,并仍在现代世界高歌猛进的开拓进取精神。在历史上,这种大游牧精神不仅摧毁了野蛮的罗马奴隶制度和中世纪黑暗专制的封建制度,开拓了巨大的海外市场和“牧场”,而且在当前还正在向宇宙奋勇进取,去开拓更巨大更富饶的“太空牧场”,为人类争取更辽阔的生存空间,而这种游牧精神是以强悍的游牧性格、特别是狼性格为基础的。草原的“飞狼”最终还是要飞向腾格里、飞向太空的啊。

  杨克赞道:开篇不错。一下子就点到我最感兴趣的兴奋点上。

  陈阵从挎包里掏出文件夹,里面是电脑打印稿。他清了清嗓子说:我的讲座比较长,我没有带书稿,只带了一份提纲和一些卡片。这回和你一起来草原,我也想跟你讲讲,再听听你的意见。今天我只能简要地讲,还希望你参与和补充。

  杨克说:那没问题。

  陈阵平稳地说:我觉得,华夏农耕文明的致命缺陷就在于,这种文明内部没有比阶级斗争更深层更广泛的残酷激烈的生存竞争。

  杨克点头道:可是游牧文明恰恰相反,游牧生活内部的生存竞争太残酷,也太普遍。农耕社会哪有草原这样不间断的激烈生存竞争。严师出高徒,严酷的竞争出强悍的狼群、战马和民族。两种生存环境一对比,两个民族的性格差异就对比出来了。真有狼羊之别啊。难怪草原民族一直把自己比作狼,把农耕民族比作羊。那几年兰木扎布就不叫我杨克,他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奥”,管我叫“羊羔”。可我就是摔不过他,干没辙。那年集体劳动,人特多。休息的时候,兰木扎布真跟狼摔羊羔似的,一口气把我摔了六七个跟头,那些漂亮的蒙古丫头看得都冲他笑。兰木扎布还指着萨仁其其格说,额仑最漂亮的小母狼哪能嫁给羊羔呢,她要是忍不住把你给吃了,咋办?一圈人都笑了,连我也笑了,笑得苦胆汁都倒流到嘴里面。这次喝酒他又提起这件事。

  陈阵苦笑道:那时候咱们还真是不行,到草原已经摔打了几年都摘不掉“羊”的帽子,那么亿万汉民族呢?刚到草原的时候,让我感触最深的是,牧民总是说蒙古人是狼,汉人是羊。这对我当时的大汉族主义思想冲击不小,可能正是因为这种精神冲击,才促使我下狠心去研究狼和羊,研究两个民族的精神和性格的……

  吉普路过当年毕利格老人指挥打围的猎场。杨克感慨道:那次打围的场面至今历历在目。咱俩总算亲眼见到过草原骑兵的骁勇善战。那还是一场普通的打围呢。咱们中学时下乡劳动也参加过农民的打场,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陈阵问道:你考虑过没有,为什么周秦汉唐时期华夏中原民族也曾把犬戎、山戎、匈奴和突厥打得落花流水?到汉唐时期打了几百年的恶仗,还灭掉或驱逐了强大的北匈奴和西突厥。那是中国古代最辉煌的时期。在文化上也是高峰林立,群星灿烂,为什么那段时期的华夏民族就那么厉害?具有气吞山河的阳刚雄健进取的民族性格?

  杨克不假思索地说:我想那时候华夏族正处在上升阶段。上升阶段总是冲劲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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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
2005年03月16日 09:17:07
22楼
《狼图腾》 第四章(1)
姜戎


  突厥者,盖匈奴之别种。姓阿史那氏,别为部落,后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儿,年且十岁,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其足,弃草泽中,有牝狼以肉饲之。及长,与狼合,遂有孕焉。彼王闻此儿尚在,重遣杀之。使者见狼在侧,并欲杀狼,狼遂逃于高昌国之北山,山有洞穴……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长大,外妻孕,其后,各有一姓,阿史那即一也……


  ——《周书·突厥》

  人们终于可以去起获他们应得的年货了。雪湖上的寒气越来越重,雪面也越来越硬。老人对猎手们说:腾格里在催咱们呢,快动手干吧。雪湖上的人们飞向了各自的地盘,猎场上又出现了热气腾腾的欢乐场面。

  老人带陈阵来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雪坑边上停下来。老人说:别找太大的雪坑,要是雪坑太大,里面的黄羊就太多了,七八只十几只憋死的大黄羊堆在一堆,热气大,雪坑里的雪一会半会儿冻不住羊。这么多的热气,焐了半天一夜,羊的肚子早就憋胀了,腿也支楞着,肚皮也憋紫了,小一半的羊肉也早就焐臭了。这会儿羊就算冻上了,冻的也是半臭羊。这种羊拉到收购站,卖不了一半的价钱,人家一看羊的肚皮就得压你两级的价,只给你皮钱,肉钱就一分也没有了。可这些半臭羊狼最爱吃,埋在这里的羊,额仑的狼群准保得惦记一个冬天。咱们就把最好的狼食给狼留下吧。

  老人趴在毡上把桦木长钩插进坑里,雪坑足有两米多深。老人一点一点地探,不一会儿,他猛地一使劲,稳住了杆,然后对陈阵说:已经钩住了一只,一块儿往上拽吧。两人一边拔一边又往下顿,好让继续下漏的雪砂把冻羊身下的空隙填满,再把羊一点一点地垫上来。两人都站起身,慢慢斜拽,一只满头是雪的冻羊头露出雪坑。铁钩不偏不斜,刚好钩住了羊的咽喉,一点也没有伤着羊皮。陈阵弯腰,双手抓住羊头,一使劲便把一只五六十斤重的大黄羊拽到毡子上。黄羊已经冻硬,肚皮不胀不紫,这是一只被迅速憋死和冻死的黄羊。老人说:这是只一等好羊,能卖最高的价。

  老人喘了一口气说:里面还有呐,你来钩吧,要像钩那些掉在井底的水桶一样,摸准了地方再使劲,千万别钩破皮,那就不值钱了。陈阵连声答应,接过杆,插进雪坑,轻轻地探,发现这个雪坑底下大约还有一两只黄羊。他花了好半天,才探出了一只羊的形状,又慢慢找到了羊脖子,钩了几下,总算钩住了。陈阵终于在草原雪湖中,钓上来第一条“大鱼”,一钓就是五六十斤,还是一只平时连骑快马都追不上的大猎物。他兴奋地朝岸上的杨克大喊大叫:看看,我也钩上来一只,特大个儿!太带劲了!杨克急得大喊:你快回来!回来!快来换我!好让阿爸休息!

  湖面上山坡上到处响起惊呼声。一只又一只皮毛完好、膘肥肉足的大黄羊被打捞上来。一只又一只雪筏向岸边飞去。那些青壮快手已经开始打捞第二船了。巴图、嘎斯迈和兰木扎布的两个毡筏最能干,钩羊又准又快,还专钩大羊好羊,如果钩上来是中羊小羊,或是憋胀肚子、憋紫肚皮的大羊,只要是卖不出好价钱的羊,他们就把它们重新扔进空雪坑里去。蛮荒雪原呈现出一片只有在春季接羔时才会有的丰收景象。在远处山顶望的狼们,一定气得七窍生烟。草原上打劫能手的狼,竟然也有被人打劫的时候。陈阵忍不住想乐。

  老人和陈阵载着两只黄羊,向岸边驶去。毡舟靠岸,杨克和巴雅尔扶老人下地。陈阵将两只黄羊推下毡筏,四人将两只羊拖到自家的牛车旁。陈阵发现,两家的牛车上已经装上了几只大羊了,忙问怎么回事。杨克说:我跟巴雅只挖到了一只,其它几只是先回来的几家人送给咱们两家的。他们说,这是额仑草原的规矩。杨克笑道,咱们跟着老阿爸真是占大便宜。老人也笑了笑说:你们也是草原人了,往后也要记住草原的规矩。

  老人累了,盘腿坐在牛车旁抽起旱烟。他说:你们俩自个儿去吧,千万小心。万一掉下去,就赶紧叉腿伸胳膊,再憋住气,这样掉也掉不太深。毡子上的人赶紧伸钩子,可千万别钩破了脸,要不,往后就娶不上女人了。老人一边咳一边笑。又招呼巴雅尔抱木柴,升火,准备午饭。

  陈阵和杨克兴冲冲地走向毡筏。走近湖边深雪,陈阵忽然发现一个雪洞,又像一个雪中的地道,一直通向雪更深的地方。杨克笑道:刚才阿爸在旁边,我不敢跟你说,这就是我和巴雅挖的雪洞,那只大羊就是这么挖出来的。巴雅真是人小鬼大,他看你们走了,就仗着个小体轻,张开皮袍,居然爬上雪面,在雪上匍匐前进,雪壳能经得住他。他在前面五六米的地方发现一个雪坑,然后爬回来,让我和他一起挖地道,挖了不大工夫就挖到了,又是他钻进洞里用绳子拴住羊腿,再退出来,然后我一个人把那只大黄羊拽了出来。巴雅胆子太大了,我真怕雪塌了把他埋在里面……

  陈阵说:这个我早就领教了,他敢赤手空拳拽狼腿,这个雪洞他还不敢钻?蒙古小孩都这么厉害,长大了还了得!杨克说:我让巴雅别钻洞的时候,这小家伙竟然说,他狼洞都钻过,还不敢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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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
2005年03月16日 09:17:26
23楼
众猎手大笑。

  兰木扎布兴奋得就地把杨克摔了一个滚,重重地摔在厚厚的雪窝里,也结结巴巴说:什什……什么时候,你你把我摔倒,你……你才是蒙古人。杨克铆足了劲,上去就摔,却又被兰木扎布连摔三个跟头。兰木扎布大笑道,你你……你们汉人,淖高依特那(是吃草的),羊的一个样;我我们蒙古人,马哈依特那(是吃肉的),狼的一个样。

  杨克掸了掸身上的雪说:你等着瞧!明年我要买一头大犍牛,一个人吃。我还要长个儿,比你高一头,到时候你就是“羊的一个样啦”。

  众猎手大叫:好!好!好!

  草原蒙古人的酒量大过食量,七八个大酒壶转几圈以后便空空如也。杨克一见没了酒便胆壮起来,他对兰木扎布大喊:摔跤不如你,咱俩比酒量!兰木扎布说:你的狐狸的学啊,可是草原上的狐狸不如狼狡猾狡猾的。你等着,我还有酒。说完,立刻跑到自己坐骑旁边,从马鞍上一个毡袋里掏出一大瓶草原白酒,还掏出两个酒盅。他摇了摇酒瓶说,这是我留着招待客客……客人的,这会儿就用来罚你。众人高叫:罚!罚!应该罚!

  杨克苦笑道:狐狸还真的斗不过狼。我认罚,认罚。

  兰木扎布说:你听听……听好了!按草原罚酒规矩,我说喝几杯你就就……就喝几杯。从前我就说错一句话,就被一个蒙汉通的记者灌醉过,这会儿也得让你尝尝苦头了。然后倒了一盅举了举,竟用半流利的汉话说:百灵鸟双双飞,一个翅膀挂两杯。

  杨克大惊失色道:四个翅膀,各挂两杯,啊!一共八杯啊。还是一个翅膀挂一杯吧。兰木扎布说: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就让百灵鸟一个翅膀挂三三……三杯啦。

  众人,包括陈阵在内,齐声大叫:喝!一定要喝!杨克只好硬着头皮连灌八盅酒。老人笑道:在草原,对朋友耍滑要吃大亏的。

  陈阵和杨克接过老人替他烤好的两串肉,吃得顺着嘴角直流羊血汤。两人都已经爱吃烤得很嫩的鲜肉了。

  陈阵说:阿爸,这是我第一次吃狼食,也是我活这么大,吃得最好吃,最痛快的一顿肉。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一些皇帝和他们的儿子那么喜欢打猎了。唐朝的唐太宗是中国古时候最厉害的一个皇帝,他很喜欢打猎。他的太子,就是他的接班人,经常和自己的突厥卫兵到草原去跑马打猎。太子还在自己宫殿的院子里支上草原帐篷,在里面像你们一样地杀羊,煮羊,用刀子割肉吃。他喜欢草原生活喜欢得连皇帝都不想当了,他就想打着突厥的狼头军旗,带着突厥骑兵到草原上去打猎,去过突厥人的草原生活。后来他真把自己接班人的位子弄丢了,唐太宗不让他当接班人了。草原生活真是太让人着迷,迷得有人连皇帝都不想当了。

  老人听得睁大了眼睛说:这个故事你还从来没给我讲过。有意思,有意思。要是你们汉人都像这个皇帝的接班人一样喜欢草原就好喽,要是他不把大汗位丢掉就更好喽。中国大清的皇帝都喜欢蒙古草原,喜欢到蒙古草原打猎,喜欢娶蒙古女人。还不让汉人到草原开荒种地。那时候蒙汉就不怎么打仗,草原也太平了。

  毕利格老人最喜欢听陈阵讲历史故事,他听后总要回赠给他一些蒙古故事。他说:在草原不吃狼食,就不能算是真正的草原蒙古人。没有狼食兴许就没有蒙古人了。从前,蒙古人被逼到绝路,总是靠吃狼食活下来的。成吉思汗的一个祖爷爷被逼到深山里,啥啥没有,像野人一样,差一点饿死。他没法子,只好偷偷跟着狼,狼一抓到猎物,他就悄悄等着,等狼吃饱了走了,他就捡狼吃剩下的食吃。就这样一个人在山里活了好几年。一直等到他哥哥找到了他,把他接回家。狼是蒙古人的救命恩人,没有狼就没有成吉思汗,就没有蒙古人。狼食好吃啊,你瞅瞅这次狼给咱们送来这么多的年货……不过,狼食可不是那么容易吃到嘴的,往后你就知道了。


两只黄羊被吃得干干净净,篝火渐渐熄灭,但毕利格老人仍是叫人铲雪把灰堆仔细地压严了。

  云层越积越厚,山头上已被风吹起了一片雪砂,像纱巾一样地飘起。各家的猎手壮汉又驾起雪筏冲进雪湖。人们必须抢在风雪填平雪坑之前,把牛车装满。多钩上来一只黄羊就等于多钩上来六七块四川茶砖,或是十几条天津海河牌香烟,或是十五六瓶内蒙草原牌白酒。
各包猎手在毕利格老人的指挥下,雪筏全部从深湖集中到浅湖,极力抢钩浅湖里比较容易钩取的黄羊。老人又把人分成几组,快钩手只管钩羊,快划手只管运羊。雪筏距岸较近,长绳也开始发挥作用,几个大汉站在岸边,像抛缆绳一样把长绳抛到装满黄羊的毡筏上,筏上的人把绳子的一头拴在毡子上,再把长绳抛回岸,岸上的人再齐力拽绳,将毡筏拽到岸边。然后再将长绳又抛给湖里的人,让他们再把毡筏拽过去。如此协作,进度大大加快。

  雪湖上的人影终于被巨大的山影所吞没,各家的牛车都已超载。但是部分猎手还想架火挑灯夜战,把运不走的黄羊堆在岸边,派人持枪看守,等第二天再派车来取。但毕利格大声叫停。老人喝斥道:腾格里给咱们一个好天,就只让咱们取这些羊。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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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
2005年03月16日 09:18:14
24楼
剩下的半个冬季,牧场的畜群果然没出什么大事。额仑的狼群跟着黄羊群跑远了,跑散了。大白灾也没有降临。

  寂寥的冬季,陈阵每天放羊或下夜,但一有空,他就像个猎人一样到处搜寻草原上狼的故事。他花费时间最多的是一个有关“飞狼”的传说。这个传说在额仑草原流传最广,而发生的时间又很近,发生的地点恰恰又是在他所在的大队。陈阵决定弄清这个传说,想弄明白狼究竟是怎样在额仑草原上“飞”起来的。

  知青刚到草原就听牧民说,草原上的狼是腾格里从天上派下来的,所以狼会飞。千百年来,草原牧民死后,都将尸体置于荒野的天葬场,让狼来处理,一旦狼把人的尸体完全啃尽,“天葬”就完成了。“天葬”的根据就是因为狼会飞,会飞回腾格里那儿去,把人的灵魂带上腾格里,像西藏的神鹰一样。可是当知青说这是“四旧”,是迷信的时候,牧民会理直气壮地坚持说,狼就是会飞。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文革前三年,一小群狼就飞进二大队茨楞道尔基的石圈里,吃了十几只羊,还咬死二百多只。狼吃饱喝足了,又飞出了石圈。那石圈的圈墙有六七尺高,人都爬不过去,狼不会飞能进去吗?那个石圈还在,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看。那天,乌力吉场长领着全场的头头都去看了,连派出所的所长哈拉巴拉都去了。又是照像又是量尺寸。圈墙很高,狼不可能跳进去;圈墙周围又没有洞,狼也不是掏洞进去的。调查了几天,谁也不知道狼是怎么进去,又是怎么出来的。只有牧民心里最明白。

  这个故事在陈阵脑袋里储存了很久。此时,对草原狼越来越着迷的陈阵又想起这个传说,于是骑马几十里地找到了那个石圈,仔细考察了一番,仍是弄不清狼怎么进圈的。陈阵又找到了茨楞道尔基老人。老人说,不知道我的哪个二流子儿子得罪了腾格里,害得我一家到这会儿还遭人骂。可老人一个上过中学的儿子说,这件事全怪牧场的规定不对。当时额仑草原还没有石圈,场部为了减少下夜牧民的工分支出,又为了保障羊群的安全,就先在接羔草场最早盖起了几个大石圈。场部说,有了石圈狼进不来,牧民就不用下夜了,每天晚上可以放心睡大觉。那些日子,我们家一到晚上关紧了圈门,就真的不下夜了。那天夜里我是听到狗叫得不对劲,像是来了不少狼,可是场部说不用下夜就大意了,没出去看看。哪想到早上一打开圈门,看到那么一大片死羊,全家人都吓傻了。圈里地上全是血,有二指厚,连圈墙上都喷满了血。每只死羊脖子上都有四个血窟窿,血都流到圈外了。还有好几堆狼粪……后来,场部又重新规定,住在石圈旁边的蒙古包也得出人下夜值班,还发下夜工分。这些年,接羔草场的石圈土圈越盖越多,有人下夜,就再也没有狼飞进圈里来吃羊的事故了。


陈阵不死心,又问了许多牧民,不论男女老少都说狼会飞。还说,就是狼死了,狼的灵魂也会飞回腾格里那儿去的。

  后来,哈拉巴拉所长被“解放”了,从旗里的干部审查班放了回来,官复原职。陈阵连忙带上北京的好烟上门看望,这才弄清“飞狼”是怎么“飞”进石圈的。哈所长内蒙公安学校科班出身,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说,这个案子早已结案,可惜,他的科学结论在草原
上站不住脚,大多数牧民根本就不相信,他们认定狼是会飞的。只有一些有文化有经验的猎人,信服他的调查和判断。哈所长笑道:要是从尊重本民族的信仰和风俗习惯说,狼飞进石圈,也不能说完全错,狼至少有一段距离是在空中飞行的。

  他接着说:那天,全场牧民人心惶惶,都以为腾格里发怒了,要给额仑草原降大灾了。马倌把马群扔在山上都跑回来看。老人和女人都跪在地上朝腾格里磕头。孩子们吓得大人再用劲打也不敢哭。乌力吉场长怕影响生产,也急了,给我下了死令,必须两天破案。我把全场的干部组织起来,让他们保护现场。可是现场已经被破坏。石圈外面地上的线索全让羊群和人踩没了。我只好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地在墙上找线索。最后,总算在圈墙东北角的外墙上找到了模模糊糊的两个狼的血爪印。这才破了案。你猜猜看,狼是怎么进去的?

  陈阵连连摇头。

  哈所长说:我判断,一定是有一头最大的狼,在墙外斜站起来,后爪蹬地,前爪撑墙,用自个儿的身子给狼群当跳板。然后,其它的狼,在几十步以外的地方,冲上来,跳上大狼的背,再蹬着大狼的肩膀,一使劲就跳进羊圈了。要是从里面看的话,那狼就不是像飞进来的一样吗?

  陈阵愣了半天说:额仑的狼真聪明绝顶。草原上才刚刚盖起石圈,狼就想出了对付的办法。草原狼真是成精了……牧民说狼能飞确实也没错。只要狼跳起来,以后移动的那段距离都可以算作飞行距离。狼从天而降,掉在羊堆里,那真得把羊群吓得半死。狼群这下可真捞足了,在羊圈里吃饱了也杀过瘾了。可就是留在外面的那条狼够倒霉的,它什么也吃不着。这条狼,风格挺高,还挺顾家,一定是条头狼。

  哈所长哈哈大笑:不对不对,依我判断,外面这条狼也飞进去吃了够。你不知道,草原的狼群集体观念特强,特抱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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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
2005年03月16日 09:18:26
25楼
陈阵知道西藏的天葬,但来蒙古草原之前,却一直不知道草原蒙族也实行天葬,且不是由巨鹰,而是由狼群来施行的。陈阵越发感到恐惧和好奇。他从下队送生产物资的大车老板那里,打听到了天葬场的大致位置,立即找机会悄悄去了天葬场两次。但由于大雪覆盖,他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场面。直到寒冬即将过去,有一次他终于发现了雪地上通往天葬场的马蹄印和车辙印,顺车辙走去,他见到一位病死的老人,好像才刚刚落在此地。周围的马蹄印,车辙和人的脚印还很新鲜,连雪沫都还没有被风吹尽。老人如赤子般安详,仰卧在雪地上,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沫,脸上像罩着一层白纱,面容显得舒展和虔诚。

  陈阵惊呆了,一路上惴惴不安的内心恐惧,渐渐被虔诚和神圣所代替。死者哪里是去“赴死”,而是像去腾格里赴宴,再次接受圣水洗礼,去迎接自己又一次新生。陈阵第一次真正相信草原蒙古民族崇拜狼图腾是真的——在一个人生命的终点,将躯体当成裸露坦荡的祭祀供品,从而把自己解脱得如此干净彻底,谁还能怀疑草原蒙族对腾格里、对草原狼以灵魂相托的由衷敬仰呢。


陈阵不敢在此神圣之地过多停留,生怕惊扰了死者的灵魂、亵渎了草原民族的神圣信仰,便恭恭敬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牵马退出天葬场。他注意到最后一段的车辙印七扭八歪,仿佛还在眼前颠簸。陈阵用自己的步幅大致量了量死者的最后一程,大约有40—50米,它浓缩了草原人动荡、坎坷的人生旅程。人生如此之短促,而腾格里如此之永恒,从成吉思汗到每一个牧人,毕生中仰天呼喊的最强音就是:长生天!长生天!长生腾格里!而草原狼却是草原人的灵魂升上长生腾格里的天梯。


  三天以后,死者家中没有恐慌,陈阵心里才一块石头落地。按照当地习俗,事后必去天葬场核实的牧民,也许已经从生人的脚印和马蹄印知道有外人来过禁地,但没有一个牧民责怪他。可是如果死者的灵魂没有升上腾格里,那他将处在另一种境地了。陈阵的好奇和兴趣开始与草原民族的图腾和禁忌相冲突,他小心谨慎地放羊劳动,去亲近他更感好奇、神秘和敬佩的草原民族。

  这年的春天来得奇早,提前了一个多月,几场暖风一过,额仑草原已是黄灿灿的一片。被雪压了一冬的秋草全部露了出来,有些向阳的暖坡竟然还冒出了稀疏的绿芽。接踵而来的是持久的干风暖日,到各个牧业队进驻各自的春季接羔草场时,人们要忙着草原防火和抗旱保羔了。

  梁建中还是晚了一步。那些场部的大车队基建队的民工盲流外来户,在年前看到嘎斯迈生产小组在收购站卖黄羊的那个热闹阵势,都红了眼。他们缠着猎手打听猎场的地点。猎手们都说冻羊全挖光了。他们又拿东北关东糖去套巴雅尔,小家伙却给他们指了一个空山谷。后来,这些大多是东北农区蒙族出身的外来户,还是找准了草原蒙族的致命弱点——酒。就用东北高粱烈酒灌醉了羊倌桑杰,探知了埋藏冻黄羊的准确地点。他们抢先一步,抢在狼群和梁建中的前面,在黄羊刚刚露出雪的时候,就在围场旁边安营扎寨,一天之内就将所有冻羊,不管大小好坏,一网打尽。并连夜用四挂大车全部运到白音高比公社收购站。

  二队的马倌们一连几夜,听到了大山里饿狼们凄惨愤怒的嗥声,空谷回响,经久不绝。马倌们全都紧张起来,日夜守在山里的马群周围,不敢离开半步,把他们散落于各个蒙古包的情人们,憋得鞭牛打马,嚎歌不已,幽怨悠长。

  不久,场部关于恢复草原一年一度掏狼崽的传统活动的通知正式下达,这年的奖励要比往年高出许多,这是军代表包顺贵特意加上去的。据说这年狼崽皮的收购价特别高。轻柔漂亮,高贵稀罕的狼崽皮,是做女式小皮袄的上等原料。此时已成为北方几省官太太们的宠爱之物,也是下级官员走后门的硬通货。

  毕利格老人终日不语,一袋接一袋地吸旱烟。陈阵偶然听到老人自言自语道:狼群该发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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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
2005年03月16日 09:19:26
26楼

《狼图腾》 第五章(1)
姜戎


  或云,突厥之先出于索国,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谤步,兄弟十七人,其一曰伊质泥师都,狼所生也。谤步等性并愚痴,国遂被灭。泥师都既别感异气,能徵召风雨。娶二妻,云是夏神冬神之女也。一孕而生四男……此说虽殊,然终狼种也。

  ——《周书·突厥》


  厚厚的黑云,冲出北部边境的地平线,翻滚盘旋,直上蓝天,像浓烟黑火般地凶猛。瞬间,云层便吞没了百里山影,像巨大的黑掌向牧场头顶压来。西边橙黄的落日还未被遮没,裹携着密密雪片的北风,顷刻就扫荡了广袤的额仑草原。横飞的雪片,在斜射的阳光照耀下,犹如亿万饥蝗,扇着黄翅,争先恐后地向肥美富庶的牧场扑来。

  蒙谚:狼随风窜。几十年来一直在国境内外运动游击的额仑草原狼群,随着这场机会难得的倒春寒流,越过界桩,跃过防火道,冲过边防巡逻公路,杀回额仑边境草原。境外高寒低温,草疏羊稀,山穷狼饥。这年境内狼群的雪下冬储肉食被盗,境外春荒加剧,狼群又难以捕获到雪净蹄轻的黄羊。大批饿狼早已在边境线完成集结。这一轮入境的狼群眼睛特别红,胃口特别大,手段特别残忍,行为特别不计后果。每头狼几乎都是怀着以命拼食的亡命报复劲头冲过来的。然而额仑草原正忙于在境内掏挖狼窝,对外患却疏于防范。

  60年代中后期,草原气象预告的水准,报雨不见水,报晴不见日。乌力吉场长说,天气预报,胡说八道。除了毕利格等几位老人,对牧场领导班子抽调那么多劳力去掏狼窝表示担心,几次劝阻外,其他人谁也没有预先警报这次寒流和狼灾。连一向关心牧民和牧业生产的边防站官兵,也未能预料和及时提醒。而以往他们在边防巡逻公路一旦发现大狼群足迹,就会立即通知场部和牧民的。额仑草原的边境草场,山丘低矮,无遮无拦,寒流风暴白毛风往往疾如闪电,而极擅长气象战的草原狼也常常利用风暴,成功地组织起一次又一次的闪电战。

  在额仑西北部一片优良暖坡草场,这几天刚刚集合起一个新马群。这是内蒙古民兵骑兵某师某团在额仑草原十几个马群中,精选的上等马,有七八十匹。这些天只等体检报告单了,只要没有马鼻疽,就可立即上路。战备紧张,看管军马责任重大。牧场军代表和革委会专门挑选了四个责任心、警觉性、胆量和马技俱佳的马倌,让他们分两拨,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昼夜守护。二队民兵连长巴图任组长,为了防止军马恋家跑回原马群,巴图又让所有马群远离此地几十里。前些日子一直风和日暖,水清草密,还有稀疏的第一茬春芽可啃。准军马乐不思蜀,从不散群。四个马倌也尽心尽力,几天过去,平安无事。

  先头冷风稍停,风力达十级以上的草原白毛风就横扫过来。湖水倾盆泼向草滩,畜群倾巢冲决畜栏。风口处的蒙古包,被刮翻成一个大碗,转了几圈便散了架。迎风行的毡棚车,被掀了顶,棚毡飞上了天。雪片密得人骑在马上,不见马首马尾。雪粒像砂枪打出的砂粒,嗖嗖地高速飞行,拉出亿万根白色飞痕,仿佛漫天白毛飞舞。老人说,蒙古古代有一个萨满法师曾说,白毛风,白毛风,那是披头散发的白毛妖怪在发疯。白毛风有此言而得大名。天地间,草原上,人畜无不闻白毛风而丧胆。人喊马嘶狗吠羊叫,千声万声,顷刻合成一个声音:白毛巨怪的狂吼。

  准备夜战继续开挖狼洞的人们,被困远山,进退两难。已经返程的猎手们,多半迷了路。留守畜群的劳力和老弱妇幼几乎全部出动,拼死追赶和拦截畜群。在草原,能否保住自己多年的劳动积蓄,往往就在一天或一夜。

  越境的狼群,有组织攻击的第一目标就是肥壮的军马群。那天,毕利格老人以为军马群已按规定时间送走,白毛风一起,他还暗自庆幸。后来才知马群被体检报告耽误了一天。而接送报告的通讯员,那天跟着军代表包顺贵上山去掏狼崽了。这年春天被掏出狼崽格外多,不下十几窝,一百多只。丧崽哭嚎的母狼加入狼群,使这年的狼群格外疯狂残忍。

  老人说,这个战机是腾格里赐给狼王的。这一定是那条熟悉额仑草原的白狼王,经过实地侦察以后才选中的报复目标。

  风声一起,巴图立即弓身冲出马倌远牧的简易小毡包。这个白天本来轮到他休班,巴图已经连续值了几个夜班,人困马乏,但他还是睡不着,一整天没合眼。在马群中长大的巴图,不知吃过多少次白毛风和狼群的大亏了。连续多日可疑的平安,已使他神经绷得紧如马头琴弦,稍有风吹草动,他的头就嗡嗡响。大马倌们都记得住血写的草原箴言:在蒙古草原,平安后面没平安,危险后面有危险。

  巴图一出包马上就嗅出白毛风的气味,再一看北方天空和风向,他紫红色的宽脸顿时变成紫灰色,琥珀色的眼珠却惊得发亮。他急忙返身钻进包,一脚踹醒熟睡的同伴沙茨楞,然后急冲冲地拿手电、拉枪栓、压子弹、拴马棒、穿皮袍、灭炉火,还不忘给正在马群值班的马倌拿上两件皮袄。两人背起枪,挎上两尺长的大电筒,撑杆上马,向偏北面的马群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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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
2005年03月16日 09:19:47
27楼
巴图看见沙茨楞有些犹豫,便一夹马冲过去,照他的脑袋就是一杆子。又用自己的马别住了沙茨楞的马,把他别到马群旁边,然后拿着手电向他的脸狠狠晃了几下,大叫:你敢跑,我就毙了你!沙茨楞大叫:我不怕,可骑的这匹马怕!沙茨楞用缰绳狠抽了几下马头,才控制了马,然后打开手电,挥着套马杆向马群冲靠过去。两人用电筒光引领马群,用套马杆拼命抽打一些不听指挥、顺风狂奔的马,把马群往偏东方向挤。巴图估摸此地离大泡子越来越近,顶多不过二十几里地。军马群,一色儿高头宽胸的阉马,没有普通马群那些怀驹母马、生个子马、小马老马的拖累,马群的奔速极快,照这种速度用不了半个钟头,整个马群全得冲进烂泥塘里。要命的是前面的大泡子南北窄,东西宽,长长地横在前面,如果风向不变,很难绕过。巴图感到那泡子像一张巨头魔的大嘴,正等着风怪和狼神给它送去一顿肥马大宴。

  白毛风的风向丝毫不变,正北朝南,继续狂吼猛刮。巴图在黑暗中,能从马踏草场的变化中感觉地形高低、地脉走向和地质松软程度,判断出自己所处的位置和风向。巴图急得火烧火燎,他觉着那些被掏空狼窝、失去狼崽的母狼们比狼王更疯狂。他顾不上自己已被狼群包围,顾不上狼随时可能撕咬他的坐骑,顾不上可能马失前蹄摔到这些饥狼仇狼疯狼群中去。他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用套马杆狂打狂抽。他只剩下一个心思,那就是稳住军心,把散乱的马群集中起来,赶出正南方向,绕开大泡子。再把马群赶到蒙古包集中地,用狗群、人群来对付狼群。

  马群在电筒光的引领下,在两个始终不离马群的马倌的抽打吼叫下,渐渐恢复了神志,也好像有了主心骨。一匹大白马自告奋勇,昂头长嘶,挺身而出作为新马群的头马。巴图和沙茨楞立即把光柱对准了头马。有了头马,马群兴奋起来,迅速恢复蒙古战马群本能的团队精神,组织起千百年来对付狼群的传统阵形。头马突然发出一声口令长嘶,原来已被狼群冲乱的队形便突然向头马快速集中,肩并肩,肚靠肚,挤得密不透风。几百只马蹄不约而同地加重了向下的力度,猛踩、猛跺、猛踢、猛尥。狼群猝不及防,凶猛的狼一时间失掉了优势。几条被裹夹到马群中马肚下的狼,被栅栏一样的马腿前后左右密密圈住,跳不出,逃不掉。有的狼被密集的马蹄踩瘸了腿、跺断了脊梁、踢破了脑袋,发出凄厉的鬼哭狼嚎,比白毛风还要人。巴图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估计起码得有两三条狼被马蹄踢死踢伤,他能记得这块地界,等风过天晴他就能回来剥狼皮了。马群在大开杀戒以后,迅速调整队形,怯马在内,强马在外。用爆发有力、令狼胆寒的铁蹄,组成连环铁拳似的后卫防线。

  离大泡子越来越近了,巴图对刚刚组成的马群正规队形感到满意,这种队形尚可指挥,只要控制住头马,就可能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把马群赶到泡子东边。但是,巴图仍然心存恐惧,这群狼非同一般,疯狼不能打,越打越凶,越杀越疯,疯狼的报复心草原上无人不怕。刚才狼的惨叫,狼群一定都听见了,后面这段路便危机四伏。巴图看了看马群,已有不少马被咬伤。这群马,个个是好马、是战马,是与狼群搏杀出来的马,就是伤马也拼命跟群跑,拼死保持队形的严整,尽量不给狼群攻击的机会。

  可是,这群马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一色儿都是骟马,而缺少凶猛好斗,能主动攻击大狼的儿马子(雄种马)。在蒙古草原,每个大马群都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马家族,每个家族都有一匹儿马子。那些留着齐膝、甚至拖地长鬃、比其他大马高出一头、雄赳赳的儿马子,才是马群里真正的头马和杀手。一遇到狼,马群立即在儿马子的指挥下围成圈,母马小马在内,大马在外,所有儿马子则在圈外与狼正面搏斗,它们披散长鬃,喷鼻嘶吼,用两个后蹄站起来,像座小山一样悬在狼的头顶,然后前半身猛地向下,用两只巨大的前蹄刨砸狼头狼身。狼一旦逃跑,儿马子便低头猛追,连刨带咬,其中最庞大、凶猛、暴烈的儿马子能咬住狼,把狼甩上天、摔在地,再刨伤刨死。在草原,再凶狂的狼也不是儿马子的对手。无论白天黑夜,儿马子都警惕地护卫马群,即使马群遭遇狼群、雷击、山火惊了群,儿马子也会前后左右保护自己的家族,尽量减少家族妻儿老少的伤亡,率领马群跑向安全之地。

  此刻,巴图是多么想念儿马子。可是眼前白毛风里的这匹临时头马,和马群里所有的马却都是阉马,虽然体壮有力,但雄性已失,攻击性不强。巴图暗暗叫苦,正规军队有好几年没来牧场征集军马了,人们差不多都忘掉了军马群里没有儿马子的后果。就算有人想到,也以为反正军马几天就走,军马一走就不关牧场的事了。这几乎不可能出岔子的事情,竟然还是让狼钻了空子,巴图不得不佩服狼王的眼光,它大概早就发现了这是一群没有儿马子的马群。


等到巴图好容易抓住沙茨楞的马缰绳时,马群刚刚冲到他们的身旁。模糊的电筒光下,所有能看见的马,都像那匹大灰马,吓破了胆,惊失了魂。马群顺风呼号长嘶,边跑边踢,几百只发抖发疯的马蹄,卷起汹涌的雪浪,淹没了马腰下面更凶悍的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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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
2005年03月16日 09:20:08
28楼
可是,这群马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一色儿都是骟马,而缺少凶猛好斗,能主动攻击大狼的儿马子(雄种马)。在蒙古草原,每个大马群都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马家族,每个家族都有一匹儿马子。那些留着齐膝、甚至拖地长鬃、比其他大马高出一头、雄赳赳的儿马子,才是马群里真正的头马和杀手。一遇到狼,马群立即在儿马子的指挥下围成圈,母马小马在内,大马在外,所有儿马子则在圈外与狼正面搏斗,它们披散长鬃,喷鼻嘶吼,用两个后蹄站起来,像座小山一样悬在狼的头顶,然后前半身猛地向下,用两只巨大的前蹄刨砸狼头狼身。狼一旦逃跑,儿马子便低头猛追,连刨带咬,其中最庞大、凶猛、暴烈的儿马子能咬住狼,把狼甩上天、摔在地,再刨伤刨死。在草原,再凶狂的狼也不是儿马子的对手。无论白天黑夜,儿马子都警惕地护卫马群,即使马群遭遇狼群、雷击、山火惊了群,儿马子也会前后左右保护自己的家族,尽量减少家族妻儿老少的伤亡,率领马群跑向安全之地。

  此刻,巴图是多么想念儿马子。可是眼前白毛风里的这匹临时头马,和马群里所有的马却都是阉马,虽然体壮有力,但雄性已失,攻击性不强。巴图暗暗叫苦,正规军队有好几年没来牧场征集军马了,人们差不多都忘掉了军马群里没有儿马子的后果。就算有人想到,也以为反正军马几天就走,军马一走就不关牧场的事了。这几乎不可能出岔子的事情,竟然还是让狼钻了空子,巴图不得不佩服狼王的眼光,它大概早就发现了这是一群没有儿马子的马群。


巴图冲到马群侧前方狠抽头马,逼它向东,同时倒换出手,把半自动步枪挎到前胸,打开保险,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敢开枪。这群军马还是新兵,一开枪不光吓不走狼群,反倒会把马惊炸了群。沙茨楞也跟着巴图做好了一切准备。白毛风越刮越狂,两人的胳膊已经累得挥不动长长的套马杆了,大泡子也越来越近,在平时,这里已经可以闻到泡子的碱味了。急红了眼的巴图决定以毒攻毒,鼓起全身力气敲了一下头马的脑袋,接着拼命地打出一个尖厉的饮水口哨,通人性的头马和马群好像突然明白了主人的警告,正南方就是马群两天去饮一
次水的大泡子。春来连续干旱,湖水已退到泡子中央,而泡子周圈全是烂泥塘,只有一两处被牲畜饮水踩实的通道还算安全,其它地方都是要命的陷阱,开春以来已有不少头大牲畜淤死或饿死在泥塘里了。以往马群饮水时,都是在马倌口哨的引导下,马群才敢战战兢兢地,顺着马倌淌过的不陷蹄的通道,深入泡子去喝水。即使在白天,任何马都不敢以眼下这个速度冲向大泡子的。

  巴图的口哨果然灵验,熟悉草场的马群立即意识到南面巨大的危险。群马长嘶,颤抖哀鸣。整群马只停了一下,就开始集体转向,顶着狂猛的侧风向东南方向拼死冲锋。南有陷阱泥塘,北有狂风恶狼,只有东南是唯一一条有可能逃命的活路。每匹马都瞪着凄惶的大眼睛,低头猛跑,大口喘气,一声马嘶也听不见了,马群中笼罩着跟死亡赛跑一样的紧张和恐怖。

  马群刚一转向,战局陡变。马群队形一朝东南,拳脚最少、防御最弱的马群侧面,就立即暴露在顺风冲击的狼群面前,而马群最具杀伤力的密集后蹄却被置于无用之地。狂猛的侧风也立刻减缓了马群的速度,削弱了马群抵抗狼群的武器。但是,侧风却使狼群如虎添翼。一般情况下,狼群速度高于马群速度,顺风逆风都是如此。在顺风时,狼快可马也不慢,狼要腾空扑上马身马背撕咬,不敢从马尾后面直接跃起,弄不好碰上一匹聪明马,它会突然加速,让狼扑上马蹄,非死即伤。狼只能从马的侧面侧身斜扑,才可能得逞。但狼侧身斜扑会影响速度,如果马速很快,狼就算扑到了马,也抓咬不住马,至多在马身上留下几处抓痕,狼的捕杀成功率也会降低。此刻,当马群不得不改变方向的时候,就给了狼群绝好的捕杀机会。狼群顺风追慢马,用不着侧身斜扑,只要狼在马侧面直身一跃,狂风就正好将狼刮到马背、马身或马颈上。狼就会用它的利爪不要命地抠住马身,用它的锋利钢牙迅猛凶悍地攻击马的要害部位,得手后立即跳离马身。如果马打算就地打滚甩掉狼,对付一条狼还行,可对付群狼只会更快送命。它一旦滚躺下来,一群狼就会一拥而上把它撕碎。

  马群发出凄厉的长嘶,一匹又一匹的马被咬破侧肋侧胸,鲜血喷溅,皮肉横飞。大屠杀的血腥使疯狂的狼群异常亢奋残忍,它们顾不上吞吃已经到嘴的鲜活血肉,而是不顾一切地撕咬和屠杀。伤马越来越多,而狼却一浪又一浪地往前冲,继续发疯发狂地攻杀马群。每每身先士卒的狼王和几条凶狠的头狼更是疯狂残暴,它们蹿上大马,咬住马皮马肉,然后盘腿弓腰,脚掌死死抵住马身,猛地全身发力,像绷紧的硬钢弹簧,斜射半空,一块连带着马毛的皮肉就被狼活活地撕拽下来。狼吐掉口中的肉,就地一个滚翻,爬起身来,猛跑几步,又去蹿扑另一匹马。追随头狼的群狼,争相仿效,每一条狼都将前辈遗留在血管中的捕杀本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凶猛痛快。

  马群伤痕累累,鲜血淋淋,喷涌的马血喷撒在雪地,冰冷的大雪又覆盖着马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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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
2005年03月16日 09:20:56
29楼
未等巴图控住自己的手,马群发出一片惊恐的嘶鸣,自己的马也像绊住了腿。巴图揉了揉发涩的泪眼,把电筒光柱对准前方,光影里,几头大狼挤在一起慢跑,堵在他的马前,狼不惜忍受马蹄的踩踏,也要挡住巴图的马速。巴图回身一看,沙茨楞也被狼堵在后面,他在拼命地控制受惊的马,狼已经急得开始攻击人的坐骑。巴图慌忙用电筒向沙茨楞猛摇了几个圈,让他向前边靠拢,但沙茨楞的马惊得又踢又尥根本靠不过来。几头大狼轮番追咬撕抓沙茨楞的马,马身抓痕累累,沙茨楞的皮袍下襟也被狼撕咬掉。沙茨楞已经惊得什么都不顾了
,他扔掉了使不上劲的套马杆,把粗长的电筒棒当作短兵器使用,左右开弓,向扑上来的狼乱砸一气。灯碎了,电筒瘪了,狼头开花了,但还是挡不住狼的车轮战。一条大狼终于撕咬下马的一条侧臀肉,马疼得嘘嘘乱嘶,它再也不敢随主人冒险,一口咬紧马嚼铁,一梗脖子一低头,放开四蹄向西南方向狂奔逃命,沙茨楞已无论如何也拽不动这匹临阵脱逃的马的马头。几头大狼看到已把一个碍手碍脚的人赶跑,追了几步就又急忙掉头杀回马群。

  此刻马群中只剩巴图一个人,一小群大狼立即开始围攻巴图的马。巴图的大黑马噗噗地喷着鼻孔,瞪大眼睛,勇猛地蹬、踢、尥、咬,不顾咬伤抓伤拼死反抗。狼越围越多,前扑后冲,集中狼牙猛攻大黑马。巴图落入如此凶险境地,他心里明白,此刻想逃也逃不掉,只有一拼。巴图也扔掉了自己的宝贝套马杆,他在剧烈颠颇的马背上,用一只手紧紧扶住前鞍桥,另一只手悄悄解开拴在鞍条上的箍铁马棒,把马棒一头的牛皮条套在手腕上,再把马棒沉沉地拿在手。他横下一条心,迅速地把自己从一个马倌变换成一个准备赴死的蒙古武士,与狼拼命,与狼决死战。他准备使用他好久未用的祖传打狼的绝技和损招。他的这根马棒像骑兵的军刀一样长,是他先祖传下来专门用来打狼和杀狼的武器,毕利格又传给了他。韧质的棒身有锹把一般粗,下半截密密地箍着熟铁铁箍,铁箍缝里残留着黑色的污垢,那是几代人杀狼留下的狼的血污。几头大狼在马的两侧轮番蹿扑大黑马,这是在马上用马棒打狼最有利的位置,也是巴图此夜所能得到的绝佳杀狼机会,关键就看胆量和手上的准头了。

  巴图定了定心,沉了沉气,悄悄把亮光挪到右边,然后把马棒举过头顶,看准机会,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砸向狼的最坚硬但又最薄弱,也是最致命的部位——狼牙。一头向上猛蹿,张牙舞爪的大狼,被向下猛击的马棒迎头齐根打断四根狼牙,巴图的马棒给了狼剧烈钻心的疼痛和比天还大的损失。

  大狼一头栽倒雪地上,不停吮着满嘴的血,抬头冲天没命地哭嚎,凄厉惨绝,比要了它的命还痛苦。在古老的蒙古草原,对狼来说,狼牙等于狼命。狼的最凶狠锐利的武器就是它的上下四根狼牙,如果没有狼牙,狼所有的勇敢、强悍、智慧、狡猾、凶残、贪婪、狂妄、野心、雄心、耐性、机敏、警觉、体力、耐力等等一切的品性、个性和物性,统统等于零。在狼界,狼瞎一只眼、瘸一条腿、缺两只耳朵还都能生存。但如果狼没了狼牙,就从根本上剥夺了它主宰草原的生杀大权,更遑论狼以杀为天,还是狼以食为天了。狼没了牙,狼就没了天。狼再也不能猎杀它最喜欢的大牲口了,再也不能防卫猎狗的攻击和同类的争夺了,再也不能撕咬切割,大块吃肉、大口喝血了,再也不能在严酷的草原及时足够地补充能量了。它在草原上所有的骄傲和雄心、它在狼群中的地位和同类的尊敬,将统统化为乌有。它只能暂时苟延残喘地活着,有口无牙地活着,活活地看着同类的屠杀和欢宴,把它最不愿看的东西全吞在眼里。它以后只剩下一条路——死亡,慢慢瘦死、冻死、饿死、气死、窝囊死。

  巴图在马群一匹又一匹被撕杀的腥风中,恨不得就用这种剧毒的方式把狼杀掉一半,也让狼尝尝草原人的凶狠残忍。他抓住一些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空档,又看准了一个下手机会,狠狠地砸下去,但这次没有击中狼牙,而打在狼的鼻尖上,整个狼鼻一下子被掀离鼻骨,大狼滚倒在雪地里,疼得全身缩成了一个狼毛球。巴图的杀狼绝技和威力,两头大狼的凄绝哭嗥,立即把巴图身边的群狼全都镇慑住了,它们突然猛醒,再不敢蹿扑,但仍然挤在巴图马前,阻挡他靠近马群。

  巴图击退了身边狼群的进攻,再向前面的马群看去,原先攻击马群的大狼已全部集中到马群的东侧前面,它们似乎感到时间紧迫,同时也感觉到了后面狼群的失利。狼群发出怪风刮电线一样的呜呜呜呜震颤嗥叫,充满了亡命的恐惧和冲动。在狼王的指挥下,狼群发狠了,发疯了,整个狼群孤注一掷,用蒙古草原狼的最残忍、最血腥、最不可思议的自杀性攻击手段,向马群发起最后的集团总攻。一头一头大狼,特别是那些丧子的母狼,疯狂地纵身跃起,一口咬透马身侧肋后面最薄的肚皮,然后以全身的重量作拽力、以不惜牺牲自己下半个身体作代价,重重地悬挂在马的侧腹上。这是一个对狼对马都极其凶险的姿势。对狼来说,狼挂在马的侧腹上,就像挂在死亡架上一样,马跑起来,狼的下半身全被甩到马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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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
2005年03月16日 09:21:14
30楼
接近泡子的下坡地势加快了马群的冲速,越刮越猛的白毛风又以排山倒海的推力,把马群加速到了冲跃腾飞态势,整个马群就像轰轰隆隆飞砸下山的滚木巨石,冲进了大泥塘。刹那间,薄冰迸裂,泥浆飞溅,整个马群踏破冰壳全部陷入泥塘,马群绝望长嘶,拼死挣扎,马对狼的恐惧和仇恨已达极顶,陷进泥塘的马群稍稍犹豫一下,便众心一致地拼尽最后的力气,在黏稠的泥浆里倒着四蹄向泥塘深处爬,即便越陷越深,也全然不顾,它们宁可集体自杀葬身泥塘,也不愿以身饲狼,不让它们的世仇最后得逞。这群被人去了势、剜去了雄性的马群,即使已到生命的尽头,仍在拼死作出最后的反抗,以集体自杀来反击狼群复仇的自杀进攻。它们都是古老蒙古草原上最强悍的生命。

  但残酷的草原蔑视弱者,依然不给弱者最后的一点点怜悯。入夜后骤降的气温已经将泥塘表面迅速冻成一层薄薄的冰壳,泡子的边缘虽已冻透,但靠里面泥塘的表面,还没有冻结到能承受马群的厚度,当马群踏破泥冰陷入泥塘时,它们遇到了比平时更黏稠的泥浆。暴雪酷寒使泥浆更冷更胶着,也就使泥浆更绊腿阻身。马群拼命地往泥塘深处爬、刨、拱。每挪一步,马身与泥浆缝隙里就被灌进更多的雪沙和寒风,整个马群将泥塘搅拌得更加寒冷和黏稠。马群终于精疲力竭,动弹不得。冲在前面的马,陷得还露出马背马颈马头,便再也陷不下去了。冲在后面的马,四条腿全部陷没,马肚皮贴着泥浆,整个躯体全部暴露在外,也陷不下去。此刻,整个马群就像刑场屠场上的死囚,已被寒冷胶稠和渐渐冰封的泥塘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欲死不得的马群哀伤绝望地嘶叫,冰雪泥塘上腾起一片白茫茫的哈气,在结满条条汗冰的马毛上又罩上了一层白霜。马群已经明白,此时谁也救不了它们了,谁也阻止不了狼群对它们最后的集体屠杀。

  巴图用力地勒着马小心地跑到泡子边,大黑马一踏到泥冰,立刻惊恐得喷着鼻孔,低下了头,紧张地望着冰雪泥塘,不敢再往前迈一步。巴图用电筒向泡子里面照,只有在白毛风稍稍减弱的空档,才能隐隐约约看到马群的影子。几匹马无力地摇晃着脑袋,向它们的主人作垂死的呼救。巴图急得用马靴后跟猛磕马肚,逼着黑马再往前走。大黑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五六步,前蹄就踏破冰壳陷到泥浆里,惊得它急忙拔腿后跳,一直跳到泡子岸边的实地才站住。巴图再用马棒敲打马臀,黑马死活也不肯往前走了。巴图很想下马,他想爬到马群旁边用枪来守护马群,但是,他如果下了马,人马分离,陷到狼群里,就会失掉了居高临下挥舞马棒和大黑马铁蹄的优势,狼群也就不怕他了,人马都会被狼群撕碎。而且,他只有十发子弹,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一枪打死一条狼,他也不可能打死所有的狼。即使他能赶走狼群,但是到下半夜,越来越冷的白毛风也会把整个马群和泥塘冻在一起的。那么如果他立即赶回大队报警求援呢?这么大的白毛风,家家都在拼死拼活守护羊群,大队根本抽不出足够的劳力和牛车把马群拽出泥塘。巴图脸上挂满了冰泪,面向东方,仰天哀求:腾格里,腾格里,长生的腾格里,请给我智慧,请给我神力,帮我救出这群马吧!但是腾格里鼓起腮帮子仍然狂吹猛吼,以更猛烈的白毛风刮散了巴图的声音。

  巴图用羔皮马蹄袖擦去冰泪,把马棒带扣在手腕上,然后,松开枪背带,用左手托起枪身和电筒,等着狼群,此刻,他惟一剩下的念头,就是再多杀几条狼。

  过了很久,巴图冻得已经坐不稳马鞍。忽然,狼群像一股幽风低低地从他身后刮进泥塘,在泥塘的东部边缘停下来,隐没在腾起的迷茫雪雾里。稍顷,一条较细的狼忽而钻出,小心地走向马群,试探着每一步爪下冰面的硬度。巴图嫌狼小,没有开枪。狼走了十几步,忽地抬起头加快了速度,朝马群一路小跑。还未等它跑到马群,突然从湖岸边刮来一股白色的龙卷风,冲向马群,然后围着马群呼呼快速旋转,卷得满湖白雪茫茫,天地不分。就像一大群长毛白发的野蛮土著食人番,围着圈中的篝火和捆绑的活兽活人,狂歌狂舞、开胃开怀、欢心欢宴。

  巴图被雪沙卷得睁不开眼,他只觉得冷,冷得全身发抖。嗅觉异常灵敏的大黑马被雪砂卷得浑身战栗,断断续续,哆哆嗦嗦地低头哀嘶。沉沉黑夜,漫漫白毛又一次遮盖了血流成冰的草原屠杀。

  快被冻僵的巴图麻木地关掉光亮,让自己完全陷入黑暗,然后低下头,把枪口对向大泡子,但他突然又把枪口抬高一尺,慢慢地开了一枪、两枪、三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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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
2005年03月16日 09:21:40
31楼
狼图腾》 第六章(1)
姜戎


  突厥之……兵器,有弓矢鸣镝,甲刀剑。其佩饰则兼有伏突。旗纛之上,施金狼头。侍卫之士,谓之附离(附离,古突厥语,意为狼——引者注),夏言亦狼也。盖本狼生,志不忘旧。

  ——《周书·突厥》


  淡淡的阳光穿透阴寒的薄云和空中飘浮的雪末,照在茫茫的额仑草原上。白毛风暴虐了两天两夜以后,已无力拉出白毛了,空中也看不见雪片和雪砂,几只老鹰在云下缓缓盘旋。早春温暖的地气悠悠浮出雪原表面,凝成烟云般的雾气,随风轻轻飘动。一群红褐色的沙鸡,从一丛丛白珊瑚似的沙柳棵子底下噗噜噜飞起,柳条振动,落下像蒲公英飞茸一样轻柔的雪霜雪绒,露出草原沙柳深红发亮的本色,好似在晶莹的白珊瑚丛中突然出现了几株红珊瑚,分外亮艳夺目。边境北面的山脉已处在晴朗的天空下,一两片青蓝色的云影,在白得耀眼的雪山上高低起伏地慢慢滑行。天快晴了,古老的额仑草原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沙茨楞和陈阵为巴图治疗冻伤,陪伴了他整整一天。但巴图讲述的可怕残酷的黑暗草原,实在无法与人们眼前美丽明亮的草原连在一起。虽然牧场每个人都与恐怖的白毛风搏斗了两天两夜,陈阵仍是不愿或不敢相信巴图讲的经历。

  陈阵呼吸着寒冷新鲜、带有草原早春气味的空气,心情略有些好转。有了这场大雪,这年的春旱可以彻底解除。整天干风干尘、干草干粪、两眼发涩、总像得了沙眼的日子就要过去了。大雪一化,河湖水清水满,春草齐长,春花齐开,畜群的春膘也有指望。毕利格老人总是说,牲畜三膘,就看春膘。春膘抓不上,夏天的水膘就贴不住,秋天的油膘就更抓不足了。如果到秋天草黄之前羊的背尾部抓不足三指厚的油膘,羊就度不过长达七个月的冬季,牧场就只好在入冬之前将膘情不够的羊廉价处理给内地。在灾情严重的年份,往往在入冬之前羊群就会减员一半,甚至大半。在草原牧区,一年之计也在于春。但愿这场解旱的春雪,能给牧场多补回一些损失。

  陈阵和几个本队和外队的知青,随场部、大队和生产组派出的灾情事故调查组,一同去大泡子现场。一路上场革委会领导、军代表包顺贵、场长乌力吉、马倌巴图、沙茨楞和其他群众代表,以及准备清理事故现场的青壮牧民全都阴着脸,离大泡子越近人们的心情似乎越难受,谁都不说话。一想到军马群尚未出征就全军覆没,军方和地方领导异常震怒,陈阵的心情也沉重起来。巴图已换了马,他的大黑马伤得几近残废,已送场部兽医站治伤去了。巴图脸上涂满了油膏,仍然遮不住被冻得惨不忍睹的脸面。鼻子、脸上的皮全被冻黑冻皱,从皱缝里流出一道道黄水。一块曝了皮以后露出的粉红色新肉,在巴图紫褐色的脸上显得特别扎眼。他背后的腰带上斜插着一把大木锨,疲惫不堪地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地走在包顺贵的身旁,为马队领路。

  巴图是在白毛风刮了一夜半天以后,被沙茨楞在大泡子南边一个破圈后面找到的。当时马已伤得走不动,人也已冻得半死。沙茨楞牵着他的伤马把巴图驮回了家。为了让调查组了解事故经过,巴图只得强撑着身子,带着调查组前往事故发生地。另外两个马倌,虽然浑身都被冻伤,但仍被隔离审查了。

  陈阵跟在毕利格身边,走在队伍的侧后。他小声问:阿爸,上头会怎么处分巴图他们?

  老人用马蹄袖擦了擦稀疏山羊胡须上的雾水,黄眼珠里深含着复杂的同情。他没有回头,看着远山慢慢地说:你们知青觉着该处分他们吗?老人回过头来又补了一句:场部和军代表很看重你们的意见,这次把你们知青请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陈阵说:巴图是条好汉,为了这群军马,他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可惜他运气不好。我觉得他不管救没救下这群马,他都是了不起的草原英雄。我在您家住了一年,谁都知道巴图是我的大哥。我了解包顺贵的态度,我的意见不管用。再说知青的意见也不一致。我想,您是贫牧代表,又是革委会委员,大家都听你的,您说什么我就跟着说什么。

  别的知青咋说?老人很关心地问道。

  咱们队的知青大多数认为巴图是好样的,这次风灾雪灾加狼灾太厉害,换了谁也顶不住,不能处分巴图。可也有的人说,这可能是有人利用自然天灾搞破坏,反军反革命,一定得先查查四个马倌的出身。

  毕利格老人脸色更加阴沉,不再问了。

  人马绕过大泡子东侧,来到巴图最后开枪的地方。陈阵屏住气,做好亲眼目击血腥屠场的心理准备。

  然而一滴血也看不见,一尺多厚的白雪已将黑夜所遮盖的血腥重又覆盖了。至少应该有突出于湖面的马头吧,但是也没有。湖面上只有一片连绵起伏的雪堆,雪堆之间的雪特别厚,雪堆后面又拖着被风雪刮出的一条条雪坡,把本来应该非常突出醒目的马尸雪堆抹平了。人们默默地看着,谁也不下马,都不愿揭开这层雪被,只是在心里一遍遍设想着当时的情势。

  太可惜了。毕利格老人第一个开口,他用马棒指了指泡子的东岸:你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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