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成寻图 大宋熙宁五年(1072,日本延久四年)三月十五日夜,六十一岁的日本僧人成寻,带着七名弟子跨海偷渡,开始了长达十六个月的入宋求法历程。 十六个月,成寻留下四百六十八篇日记。日记很琐碎。每天流水帐般记载天气情况,几点开船,几点到了哪里,几点念经,几点休息,给谁多少钱,花钱买了什么,甚至琐碎到喝了什么茶、吃了什么饼。对当时看来毫无趣味的生活细节,倾注了不倦热情。这和十多年后(元丰八年,1085)入宋求法的高丽僧人义天截然不同:义天以高丽王子和僧统(国家佛教统领)身份入宋求法,宋国希望结好高丽以制辽国,义天受到高规格的接待,旅途多是写给宋朝廷、官员和僧人的表、状、书、疏、信及其答和的诗文,是处处有关照,可以完全不接地气的公费旅行;成寻作为普通僧人、偷渡客,离柴米油盐这些具体的生活很近,在琐碎如凡人的生活状态下,去完成和义天一样的朝圣事业;义天旅行日记的价值在于眼睛向上,记录了国家层面的史实;成寻日记则眼睛向下,记载着历史的某年某月某天充满烟火气和生活风情的一个个历史场景,让人们看到已经不在的历史真实。这些历史真实在当时似乎不值一提,在后世却以世事变迁,变得稀缺而珍贵。
成寻图
大宋熙宁五年(1072,日本延久四年)三月十五日夜,六十一岁的日本僧人成寻,带着七名弟子跨海偷渡,开始了长达十六个月的入宋求法历程。
十六个月,成寻留下四百六十八篇日记。日记很琐碎。每天流水帐般记载天气情况,几点开船,几点到了哪里,几点念经,几点休息,给谁多少钱,花钱买了什么,甚至琐碎到喝了什么茶、吃了什么饼。对当时看来毫无趣味的生活细节,倾注了不倦热情。这和十多年后(元丰八年,1085)入宋求法的高丽僧人义天截然不同:义天以高丽王子和僧统(国家佛教统领)身份入宋求法,宋国希望结好高丽以制辽国,义天受到高规格的接待,旅途多是写给宋朝廷、官员和僧人的表、状、书、疏、信及其答和的诗文,是处处有关照,可以完全不接地气的公费旅行;成寻作为普通僧人、偷渡客,离柴米油盐这些具体的生活很近,在琐碎如凡人的生活状态下,去完成和义天一样的朝圣事业;义天旅行日记的价值在于眼睛向上,记录了国家层面的史实;成寻日记则眼睛向下,记载着历史的某年某月某天充满烟火气和生活风情的一个个历史场景,让人们看到已经不在的历史真实。这些历史真实在当时似乎不值一提,在后世却以世事变迁,变得稀缺而珍贵。
成寻俗姓藤原氏。生于日本宽弘八年(宋真宗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七岁出家,担任大云寺寺主三十一年。四十三岁(1054年)成为延历寺阿阇梨(达到极高修行境界、智慧卓越的导师)、传灯大法师。受日本前辈僧人圆仁、奝然、寂昭等的影响,成寻很早就萌发了入宋求法的理想。
延久二年(1070)年初,成寻五十九岁。向后三条天皇上了一道极其悲壮又非常决绝的书。他说:五台山也叫清凉山,是文殊菩萨化现之地;天台山是智者大师开悟之地,五百罗汉常住此山。希望前去开灵智,得正果,“巡礼之情,岁月已久矣。”他表示:自己“爰龄近六旬,余喘不几,若无遂旧怀,后有何益?”“于戯!航海之棹,非不畏也,偏任残涯于叠浪之风;怀土之泪,非不落也,唯寄恳望于五峰之月”;“母老兮在堂,晨昏之礼何忘?然而先世之因,欲罢不能,今世之望,又思何事。”
延久二年之前三年和之后三年间,成寻一直在做着渡海准备,包括为适应航海需要,常坐不卧。为寻求支持,甚至求到了皇太后。但是不管求谁,都不可能拿到日本政府签发的旅行“公凭”。日本因不肯向宋称藩,已经断交,不可能因为成寻,而放下身段对宋称藩。多年入宋无望,成寻选择了铤而走险:偷渡。
偷渡,苦涩且屈辱。
为偷渡,成寻不惜血本贿赂曾聚、吴铸、郑庆三个宋商船的船老大,“悉与物:米五十斛,绢百匹,褂二重,沙金四小两,上纸百帖,铁百廷,水银百八十两等也。”得到贿赂的宋商决定铤而走险,帮助成寻偷渡。
那天午夜,成寻和十四名弟子离开居所前往海边。黎明四点左右,到肥前国(日本古代的令制国之一,属西海道,俗称肥州)松浦郡壁岛(今佐贺县加部岛),登上事先约定的宋商曾聚等人的商船。木桨帆船航海,逆风无法航海。因为非法偷渡,从十五日到十九日,成寻一行躲在船舱等待顺风,为躲避缉捕:“海边人来时,诸僧皆隐入一室内,闭户绝音,此间辛苦,不可宣尽。”“海边男女,频来卖买,终日闭户,极以难堪。”可以想见,德高望重、年过六旬的成寻在贼一样的境遇中备受煎熬,“毎日念圣观音咒一万遍,风天真言一万遍,祈乞海安。”
终于等到了顺风。去国离乡之际,成寻再次向弟子们重申,此行九死一生,愿意回去为时不晚。艰难抉择后,赖缘、快宗、圣秀、惟观、心贤、善久、长朋七人决心入宋,另外六名弟子下船,“拭泪离去”。
船队终于启航。海上波涛高猛,大船随波转圈,颠簸不已,令人心神俱丧。成寻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终日不食,竞夜“辛苦”。此后数日间,或阴雨,云涛遮眼,不见日月,不辨晨昏;或晴日,巨浪滔天,声如鸣雷,船驰如飞,不能抑制;为了缓解恐惧,船中很多人选择大醉不醒;成寻数万遍念诵佛经,不敢间断;即使赌命的宋商也归心似箭,攀上桅杆看有没有山岛人家;或绳上拴着铅块,放入海里看深浅,日本海深五十寻(七尺为一寻),宋国三十寻;海上见到鸟雀,知道附近有岛屿,就高兴地放声吆喝。
四月四日,在颠簸穿越高丽耽罗岛、中国嵊泗列岛和舟山群岛等水域后,抵达明州定海县(镇海)港口。按照成寻规划,想就近拜访台州天台山,再拜山西的五台山,回程留居天台山。然而他没能如愿。成寻日记写道:“令不入明州”。
怎样理解“令不入明州”?是成寻令商船不进入明州,还是明州地方官员不让成寻进入?显然,成寻把船驶到明州定海港,则不入明州,只能是明州官员没有准许进入。作为偷渡客,成寻没有日本政府出具的“通关公凭(官方的证明文件)”。他随身携带的“大日本国延历寺阿阇梨寺主”的证件只能证明身份,并无通关作用。也许,成寻作了明州官府不接纳的打算,只是来碰碰运气:明州地方政府如果愿意放行甚至开具公移(官方出具通行护照),正好就近赴台州巡礼天台山,明州如不让进入,再转去下一个口岸杭州。
也难怪明州官员拒绝成寻,像成寻这样没有公凭的外国人,破例给予公移,程序实在是太繁琐,风险也不小。看看陈咏在杭州给成寻办公移的情况就知道。宋商陈咏经常从日本采购硫磺,在杭州、苏州贩卖,因此七年前(1065年)和成寻相识。这次成寻来宋,聘请陈咏担任通事(翻译兼代处理事务),陈咏和杭州官府较熟,也有给人办公移的经验。饶是如此,给成寻办公移也是耗时劳力:时间方面,历经二十多天的周折,过程相当复杂;申报方面,由成寻一干人申请,通事陈咏责任担保,甚至成寻求到所住的抱剑营街客店店主张宾,出具风险保状;批复方面,各级主官部门层层具文早批,包括知州沈立(或兼市舶司使),通判苏轼等七名州府主要官员都在“杭州公移”中联合署名,承担风险。
公移办下来了,却没因此受到优待,四月二十八日,杭州官府来人见成寻,象征性地“送钱二贯文”,差一乘轿子送成寻到南屏山兴教寺礼佛。五月三日,成寻冒雨,乘陈咏(成寻出钱)租来的明州沈福的船启程,前往天台山,沿途没有迎送,也没有饮食供应,仅通关无碍而已。
闰七月七日,逗留天台山国清寺两月之久的成寻,终于见到了枢密院下给台州官府的批函。内容是,奉圣旨,令成寻等八人及通事陈咏进京面圣,台州选派一名引伴使陪伴。此外,令两浙、淮南转运司,沿路州军给予关照,酌情派人派船护送。批函还特别提到,台州官府要从军资库先行支付官钱二百贯文,作成寻等人旅行盘缠。
与杭州官府“送钱二贯文”相比,得了圣旨的成寻,受到待遇不算优厚,但好了许多。
点样本《新校参天台五台山记》
写本《参天台五台山记》
八月五日,成寻一行乘船从天台县启程。九月十二日到长江与京杭运河交汇口瓜州渡。九月十六日晚八点左右到楚州(今淮安境)城。因为要等待淮水开闸放行,成寻在楚州呆了两天,然后,沿淮去泗州,九月二十日下午两点左右,到泗州盱眙县到盱眙县龟山镇。二十一日,从泗州东淮头入汴河(即成寻说的小河河口),到泗州州府前停船。成寻说,他的船一直行驶到州衙前停泊,由通事陈咏拿着公移去州衙接洽。
上岸即州衙,宋时泗州颇有些江南水城的味道。泗州“面长淮对盱山,城肇于宋,旧有东西两城,皆土筑,……汴河径其中,周九里三十步,高两丈五尺。(《泗州志》)”汴河穿城,把泗州分为东西两部分。这一城市格局在汴河沿岸城市十分普遍。截至北宋末年,汴河沿线约有府州县城14座,镇11座,绝大部分因汴河而兴,有些由镇升县,如宿州灵璧镇,有些由村落升镇,它们大都依汴河中分的格局,只是因为河流走向变化,或分为东西两部分,或南北两部分。公元1680年的一场特大洪水,将成寻看到的泗州淹没。泗州的繁嚣沉睡于盱眙县西北部淮河北岸的一片狭长滩地之下。
当日下午二点,泗州知州送来三瓶酒,给了三十文钱。钱物不多,大概属于礼仪上的恩赏。送走了官府的人,成寻于下午四点徒步参拜州城内的普照王寺,这是当时五大名刹之一,唐代僧伽大师(也即泗州大圣)初建。宋太平兴国七年(982)太宗扩建,并“敕重盖塔,务从高敞。”雍熙元年(公元984年),太宗谥封僧伽为“大圣文佛”,僧伽塔因而被后世称为“雍熙之塔”。雍熙之塔如今也看不到了,但在成寻笔下极其崇丽壮观:
“八角十三重,高十五六丈许,每重葺黄色瓦,如黄茶椀,有光。每阶下有罗纲,其中画尽菩萨、贤圣、天众像,庄严不可思议也。塔内庄严,中心造银宝殿,在黄金宝座向西,大师坐,后有二尺镜,前有脇足,左有银大水瓶二口,高二尺五寸许,左右有一僧像。宝殿以七宝庄严,垂种种璎珞玉幡。前有黄金宝殿,上下皆金,长八尺,横四尺,柱等皆金也。塔内四角大柱以黄金卷,柱梁、柱贯皆以金造之,柱上有半出菩萨形,皆金色。内有连子,每头有天众形,左右有龙形。内四面悬绫罗天盖、幡等无隙,以琉璃敷地。有三重连子,内前黄金宝殿,壇上七宝花香灯供具具足造置,多以金造,四面各有黄金灯炉二,高二尺。次四面各五间,毎间中八尺。次六尺黄金板,以黄金造半出金小佛,各三十体许座。佛前中门额普照明觉大师,连子上有铁罗网。北一间有入宝物小门,大方一尺许,额名‘板拖利’,有阶,人登阶,入宝物。有七宝帚,外间四面悬天盖、幡无隙。佛面外二柱,以银打覆,口径二尺,围有连子,高六尺许,护银笺也。四面上长押悬绫罗,皆缝物,大师变相也。余柱皆朱色也。佛面立床子,上置灯炉三口,口广二尺,四面地敷黑石,皆有光。阶下四尺,四面立并女人诵经,各取花,其外道路男女不知数,阶下四面皆立床子,有香灯具。次佛面礼殿三间别栋,黄瓦葺,宝殿之内,立床子,造供具,不可思议也。阶柱上有黄金师子。有七宝重小塔,高六尺许。有绀琉璃师子二,悬大七宝盖,种种幡具悬之。有四面廊,四方各一町,方方五十间许。西北二面壁画大师卅二变相。东廊前有小殿,造居等身真寂大师影,僧伽大师舍兄也,容颜甚妙也。有种种眷属塔。巽方有二阶阁,内立石大碑。从阁鹿出游,有一男,细工也。件男所饲鹿也。塔前庭有鹤一双游,塔四面庭地,或敷碧瓦,或敷黄瓦,有光文,奇妙也。塔后廊外有讲堂,有大师影安中心,庄严甚妙也。造小宝殿,垂绫罗帐,左有童子形,右有僧形,寺主来向点茶。次入僧堂,百五十人休息坐,各有衣钵,或卧,或坐,或书法门,或读经。次出北廊,礼雕石法花经。十二间内立石卅二枚,广三尺,高五尺,刻画经一部七卷廿八品,石色青黑,刻文内入牛粉,‘佛’一字题名以朱入。”
成寻一行还来到塔北的明禅院,塔西的大妙殿,对释迦、弥陀、弥勒、天亲菩萨、文殊、普贤、罗什、昙无谶、佛图澄、惠远、竺道生、摩腾、竺法兰、僧会、窥基、地藏菩萨,白衣观音,及十王、十六罗汉、五百罗汉诸金身造像,作了逐一的描述。
成寻用二千多字,记述对普照王寺的礼瞻,他显然做足了功课,对佛教诸人物事迹了然于胸。尽管如此,成寻的记述还是显得力不从心。目不暇接状态下,他只能做些琐碎的紧促浑沌的实录,而且词汇也不大够用,对鳞次栉比的辉煌建筑,多次重复称叹“庄严”“不可思议”。
通事陈咏对泗州大圣了解不多,他向寺主问询泗州(僧迦)大师去世的具体时间,此事寺主也知之不详。成寻不通汉语,就要来纸笔,用笔谈的方式(成寻不熟汉语,用双方写字方式交谈)在纸上写道:僧伽大师“中宗孝和皇帝景云元年(710)三月二日入灭,至今年三百六十三年者。”寺主对成寻的回答深为叹服。
成寻在寺内游览了近两个小时,下午四点左右准备返回船上。离开寺院时,见寺院两旁有很多人出售佛教典籍,随手买了《法花经感应传》《慈氏菩萨礼》《道场五方礼》《白衣观音礼》各一本。
次日(九月二十二日)上午的九点钟多,成寻乘都监的轿子再访泗州大师院,烧香礼拜作别。途中看到“千万人满路,敢无隙。买卖宝物、食物如杭州市。”可见泗州当年繁华,成寻看到属于大城市的繁华,后人看不到了。
后人不能看到的,还有陈一郎拿来的名叫查子的果品。成寻没见过查子,宋人却常见,查子也称榅桲,“形似木瓜味似梨。”《东京梦华录》载,“京师地寒,冬月无蔬菜。上至宫禁,下及民间,一时收藏,以充一冬食用。”《救荒本草》记载较详细:查子树“叶似冬青树叶,稍阔厚,背色微黄。叶形又类棠梨叶,但厚。结果似木瓜,稍团。味酸甜、微涩。”跟梨相比,查子实在不太好吃。《宋书》还有个以梨、查喻人的小故事。一个叫邵子敷的臣子,小名查,父亲小名梨,宋文帝有次和邵子敷开玩笑说,查和梨相比怎么样呢?邵子敷说,梨是百果之宗,查何敢及!
这天的中午一点,成寻还见到“短人,长二尺余许。”查了一下,宋代一尺不到三十二厘米,那么这个“短人”身高仅半米左右。不知成寻所记小人是否为商人赢得工具。不过几千年来,江湖上不乏拿人残疾做噱头,满足他人猎奇心理以获利的行为。
中午二点船离泗州城,过二十里,宿湖口,下午五点停船。依据成寻的记述,当日,在州境内行船七里,在临淮县内行十三里。
需要指出的是,成寻所处时代,洪泽湖还没有形成如今这样的连片规模,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汴水就穿行在湖泊中,然后汇入淮河。这和后人认为的汴河入洪泽湖的说法有所区别。
九月二十三日,成寻一行凌晨三点开船。“河极驶流”,从宽阔的入湖水面,行入汴河主航道,水流速度骤然变得迅猛,河水颜色也起了变化。因为汴河引黄河水,急流中的汴水挟泥带沙滚滚而下,汴河水面一派黄浊,其水难以饮用。
从寅时到戌时,用了八个时辰,行了五十五里路,到下易县停船住宿。成寻对下易县的记述是不确的,可能是向别人打听时的误记。成寻从“下易”县过十八里是青阳驿(今泗洪县城),而方圆十八里乃至更远都无此地名。尤其汴河沿线,无论宋州(今商丘)属县下邑县(夏邑),还是宿州属县夏丘县(西汉时曾置夏丘县,宋代虹县,今泗县)都距离青阳驿很远,非成寻一天行程可达。根据成寻行程推测,这个所谓的“下邑县”应该距离临淮镇西北老汴河附近(有学者考证,在今泗洪县东南城头乡徐台子附近,周代徐国都城)。这一天“终日牵船,河驶船重,里数非几。”船行每一步,都是纤夫们用脚丈量出的(成寻从泗州入汴河,到东京,几乎每天都是纤夫牵船行进),船重水疾,每个时辰行几里而已。
九月二十四日早上五点启程,晚七点到青阳驿(今江苏泗洪)停船休息,共行了八十里水路。比昨天晚启程一个时辰,却多走了二十五里路。不知是水流没昨日那么湍急,还是风阻小了些,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虽然依旧是纤夫终日牵船而行,行进速度显然快了许多。
九月二十五日凌晨三点从青阳驿启程,赶往八十里处的宿州虹县。早晨七点半,艄公屑福(大概负责沿途采买)给成寻送来酱、姜、萝卜等物。下午三点,内殿崇班(朝廷三班使臣之一,八品,此即专职陪伴成寻进京的郑崇班)来船上,一边喝茶,一边就行程安排作了咨询。晚七点,行四十二里,到通海镇。通海镇为虹县(今宿州泗县)所辖,位于今天的草庙镇最东端,也称通海店,因处古汴河,常有官商船只经此,通江达海,故称。它现在成了一个普通的村落。
九月二十六日凌晨三点半出船,下午三点半,行三十八里,到宿州虹县,有一座大桥,没做停留,从船下驶过,到七里外的一家店铺停船住宿。这是成寻在汴河上第一次提到大桥,此后的行程几乎每桥必提。这可能因为成寻为桥的壮观所打动,此桥即被称为汴河虹桥。
九月二十七日凌晨四点出船,五点四十五分大风起,“得顺风飞帆,终日驰船”,下午六点,行七十三里,“至史头县大桥下宿。”这里有几个值得注意的信息:一是“顺风飞帆”,说明成寻乘坐的是帆船;二是“史头县”的位置。据考证,史头县即今天的宿州灵璧县,建县前称零壁驿,镇源于驿名,又称献齿头,南宋周煇《北辕录》云:“灵璧旧为镇,亦名献齿头。”也许“齿头”是石头的讹传,这里出产天下第一奇石——灵璧石,花石纲的进贡物;三是从成寻连日的记述可知,成寻启程止宿时间没有一定规律,有时三点开船,有时五点,甚至有时七点,停船休息时间也不定。可能是出于艄公买卖需要、旅行安全和饮食的考虑,尽量停于人烟稠密的城镇驿站,为此不惜早停留一些时辰。
九月二十八日早晨五点出船,这一天终日牵船,到晚九点,行了四十五里,到静安镇止宿。静安镇即现在的宿州埇桥区大店镇,汉代称安阳驿,唐代改静安驿,汴河湮废后没落无闻。清中期建有“南阳寺”,香火旺盛,香客问询常说“从大殿来”“到大殿去”,积久而成地名,俗称大店。
九月二十九日,凌晨三点出船,依旧“终日牵船”,晚七点,行四十五里,到宿州止宿。
此时成寻停船住宿的宿州,是州之东,不是城内。从静安镇到宿州东门,约五十五里路,成寻行四十五里停船住宿,距离州城还有约十五里路程,所以才有第二天(九月三十日)继续向州城出发的记载:“卅日甲戌,天晴。寅二点,出船。辰时,过十五里,至州舣舟亭。”汴河穿城而过,成寻乘船从东关入城,舣舟亭约在沿东关西行三里处,也就是今埇桥区木牌坊。2007年,这里开发“埇上嘉苑”小区时发现宋代码头,出土大量沉船木块和涉及十多个窑口1800余件瓷器,成为当年全国考古重大发现之一。
成寻停伫舣舟亭不久,宿州知州元居中就带着一干官员前来探问,送来酒三瓶,钱三十五文,同时挽留成寻:不必急于赶路,稍事休息,官方安排顿斋饭。成寻婉谢:“我想早日进京面圣,斋饭路上随便对付一下,不用太麻烦了。”于是上午九就动身启程。元居中等宿州官员相送了一里多路,临别之际,又送给成寻酒一罐,糖饼五十枚,和出具的送物文书。
这里提到的“糖饼”,俗称“糖糕”,面皮包糖,经油炸,酥脆爽口,是皖北地区流传至今的甜点。两通官府文书照录如下:
朝奉郎守太常少卿知宿州军州事兼管内堤堰桥道劝农使上护军借紫元居中:
法酒三瓶,右谨专送上,伏惟仁祉,俯垂留纳,谨状。
九月 日
朝奉郎守太常少卿知宿州军州事兼管
内堤堰桥道劝农使上护军借紫元居中状
朝奉郎守太常少卿知宿州军州事兼管内堤堰桥道劝农使上护军借紫元居中:
糖油餠五十事、法酒一瓶。右谨专送上,伏惟仁祉,俯垂留纳,谨状。
九月 日
朝奉郎守太常少卿知宿州军州事兼管
内堤堰桥道劝农使上护军借紫元居中状
一个府州级别的长官送人几瓶酒,一些糖饼,这在当今似乎不值一提的事,在宋代却要专门写个书状,给予被馈赠方查收,可见宋代官员行事的规范和认真,也不难看到古代官方财务制度的严谨和细致。书状书写者元居中是钱塘(今浙江杭州)人,任宿州知州时,因为喜欢福建人章友直的字画,把自己所有章友直字画勒诸石上,广以示人。宿州营妓小苏“善歌舞,幼而聪慧”,为抬举小苏,元居中宴请当时名流关彦长时,怂恿小苏向关求诗,关彦长当即写诗:“昔日闻苏小,今朝见小苏。未知苏小貌,得似小苏无?”小苏声名大震,“士大夫从此作诗甚众”,苏轼为小苏抄录了石曼卿赠句:“舞腰窈窕,影摇千尺龙蛇动;歌喉宛转,声散半天风雨寒。”不难看出,这个元居中,是性情中人。
元居中以太常寺少卿“知宿州军州事”。所谓“某府军州事”“知某军州事”简称知府,知州。宋代为消弱地方权力,由文臣到州府担任主官管理军政事务。知府知州一般同时兼管农业(劝农使)和水利(内堤堰桥道)。元居中“借紫”来知宿州,则因为他是正四品上的太常寺少卿,而三品以上官员才能服紫,没到三品特许服紫,即为“借紫”,等同三品对待,也就是说,元居中是以三品官的身价来知宿州。至于“朝奉郎”和“上护军”,都是寄禄和勋官虚职。
成寻和元居中等官员一番会谈后,即作别启程。下午七点到四十里外的寄宅镇停船住宿。所谓“寄宅镇”,实为蕲泽镇,在今天淮北濉溪县西四铺(从宿州老城区大隅口为起点,东西各十里一铺,蕲泽刚好四十里)。成寻去时写成寄宅镇,归程写成其宅镇,说明他是向当地人打听时,因音生字,难免错讹。别说成寻,当地人都能写错,此地出土一块清代碑,就将此镇写成“亓(qí)泽镇”。
十月一日,天上下起了雨。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启程赶路,早七点,护送成寻一行的兵马都监郑崇班拿来需要分发的物品,并在船上对所送物品进行了分配:左都衙(随使押牙,承办府州衙内之事的公吏,分左右,无品阶)陈照宁和通事陈咏各给酒一提子、糖饼五枚;水手十六人给酒二瓶、糖饼八枚;艄公给酒一提子、糖饼五枚。成寻特别提到,之前各州府送的酒都照例像这样分给船上的人,因为赶时间,就没有一一记述。
分发完毕,船继续行进,“巳时,过柳子驿。未四点,至柳子驿,未四点,至柳子镇,有大桥。申时,一里停船宿。”这里的“未四点,至柳子驿。未四点,至柳子镇”句,前后应该有一句是衍句。从“巳时,过柳子驿”“未四点,至柳子镇”的时间上揣测,好像驿和镇有些距离。或者是成寻记混了驿名。史料记载,宿州西九铺,计有黄店铺、马店铺、欗会铺、蕲泽铺、临涣铺、鲁店铺、百善铺、柳子铺、界首铺,成寻所记地理上大约是从百善到柳子一带。
宋代汴河城市
十月二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拉纤启程,晚七点,行六十里,“至亳州永城县甫城县甫城甫亭停船。”永城县今属河南商丘市。“永城县甫城县甫城甫亭”拗口而且费解,学者王丽萍认为此处或有衍字,但根据史料,隋开汴河之前,永城城址存在过马甫县城。成寻途经汴河的年代,虽然马甫城已更名永城,但马甫城名依然在民间口口相传,而且某些地标还有马甫字样,例如成寻停船留宿的甫亭,正是曾经的马甫县冶所甫城的临汴古亭,大致位于永城老县衙前,是宋代永城汴河总铺。
十月三日早晨七点出发,纤夫从大桥下拽船过桥。“桥无柱,以大材木交上,以铁结留。宿州以后大桥皆如是。”成寻几乎每次过桥必记一笔,但此时提到了桥的外貌和结构,他说,这种桥水面无柱,桥的整体用大的木柱相交叉,支撑跨桥,用铁固定。还说,从宿州以后(直到东京开封)的大桥都是这个样子。实际上,从泗州就有了,“自畿邑至于泗州,皆为飞桥。(《宋史》)”这种无柱的“飞桥”,正是《清明上河图》里的虹桥,它始于宿州,由知州陈希亮首创。陈希亮,字公弼,是成语“河东狮吼”里那位怕老婆的陈季常的父亲,眉州青神(今属四川)县人。宋仁宗庆历年间(1041—1048),朝廷任命陈希亮为大理少卿(正四品,审核各地刑狱重案,相当于最高法院副院长),陈希亮不愿做京官,请辞说:“做法官行律法不是我的理想,我还是到地方上做一些实事吧。”朝廷遂让他出任宿州知州。宿州地处汴河中游,汴水悍激,“损官舟,害人命”。陈希亮听说山东青州每当山洪暴发,也常发生倒桥柱毁桥梁事件,后来用了一名退休狱卒的办法:“叠巨石固其岸,取巨木数十相贯,架为飞桥无柱,”有效防止了洪水对桥柱的冲击。他按照青州桥梁的力学原理,加以改进,《东京梦华录》称这种桥“以巨木架,饰以丹艘,宛如长虹。”整座大桥除两岸石砌的基座(桥墩)外,全部采用木质结构,跨河桥梁无柱,以木梁组合整体合力为拱骨,加以扒钉固定,支撑大桥跨度,后人称之为“编梁木拱”技术。这种技术由皇帝倡议,在汴河沿岸广泛推广。
下午二点,行三十四里,至酂阳镇(今永城县酂阳镇),有一座虹桥,过三百步,又有一座虹桥,此时已到亳州酂县。酂县是一座古县,秦末陈胜、吴广农民起义,就曾攻占铚、酂、苦、柘、谯等县城。三百步的距离,修建了两座大型的虹桥,可见当时的酂阳城人类密集、买卖兴隆的繁华与喧嚣。继续行船,晚七点,行十六里,在甫中停船住宿。当天共行五十六里。
十月四日,早晨五点十五分启程,二个多小时后即八点,到达南京迎应亭(疑为会亭镇,今商丘市夏邑县)停船。亭子不远处,又是一座虹桥。大概停了不久,水面刮起顺风,赶紧升帆拽船过桥。到下午五点,行五十二里,到十八里店停船住宿。这天共行七十里。
十月五日早晨五点十五分启程,九点到宋州(即应天府南京,今商丘)谷熟县(今商丘市虞城县南)。到县的时候,知县前来迎接,并遵上司指令,派十名兵士境内全程陪护成寻一行。送走知县后,过谷熟虹桥,终日纤夫拽船而行。下午五点十五分,行七十里,到南京大桥桥南停船休息。休息时,成寻听说或遇到宋州城内一名姓杨的侍读(翰林侍读,文职京官,从五品),关于杨侍读,成寻只随手在日记里记下名字,没有多着笔墨。临近陪都南京(宋州),愈加繁华,到了晚上,虹桥上下和两岸摊铺林立,灯火辉煌,弦歌之声,声闻数里。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汴河虹桥
这种繁华竟逐夜以继日。十月六日早晨七点,成寻出发从虹桥经过,两岸早已车水马龙:“店家买卖,不可记尽。”船行二里,又是一座虹桥,虹桥两岸是大型的交易市场,为了让船工上岸买卖,船在桥头暂停。艄公屑福带着存放船里的干姜到市场上去卖。当时规定,宋州干姜贸易限额为五十石,宿州限额为三十石,对贸易额的限制侧面反映出市面的繁华。大约上午九点,屑福很快卖完了干姜,回到船上继续赶路。六百步距离,经过大河亭和望云亭两处河亭。在望云亭,看到损坏沉于水中的船,多达二十多艘。可见当时船运的规模。因为做生意的耽搁,这一天走了三十五里,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到宋州葛驿,停船住宿。葛驿为商代葛伯之地,《水经注·汳(汴)水》:“其地葛乡,即是城也,在宁陵县东四十里。”葛驿因爱情传奇而闻名。曾有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男一女,住驿馆,出苦力度日,食不裹腹,邻人可怜他们,不时接济他们衣食,又撮合成为夫妻。后周太祖郭威兵征淮南,驻军葛驿。一天郭威到驿馆集市,引来人们围观,女子忽在人群中大喊:“父亲!父亲!”郭威闻声看到失散多年的女儿,相拥而泣。女婿张永德成为郭威和大宋赵匡胤战功卓著的将军。
十月七日早晨七点十五分出船,九点船停宋州府前。府前有虹桥,河边有宁凌县驿站。府前有桥,桥边有驿,这是汴河沿岸州府常见格局。船上有人提议,宋州的象厩值得一看,于是船继续行一里许,停船上岸,成寻乘坐陪同的内殿郑崇班轿子,走了二三里路(成寻称“一町半”,町,日本长度单位,约一公里),来到象厩。成寻好像兴致很高,又是看,又是问,对所见所闻记得很详细,千百年后,依旧活灵活现,如在目前:
以成寻描述大象的热情,及一次次掏钱进屋观赏,可知成寻此前没见过大象。汴河沿岸城市人们对大象却不陌生,据说一个外地女子初随丈夫寓居东京开封,一天在皇城根南门看到驯象,且惊且怕,跑回家对丈夫说:“太奇怪了,我今天见到了大鼻驴,世间哪有这么大的大鼻驴啊。”习以为常的京城人把这事当笑话传了很久。
宋州有大象,京城开封更不用说,皇家园林玉津园大象存量很大,有时养不下了,就会送到宋州等城市,通过让市民有偿观赏,分担饲养的压力。成寻记述,当时宋州的象是广南大王驯养用于战争的,广南大王战败后,象被运到宋州。这场战争疑为侬智高反宋。侬智高是广南西路邕州(今南宁,北宋羁縻州)所属广源(部分在广西,部分在今越南境内)的土司首领。因不堪交趾(今越南北部)侵扰,想结好宋朝,数年间连续七次向宋朝贡大象、送黄金,要求归附。宋朝“恐失交趾之心”拒绝。侬智高没法,“今吾既得罪于交趾,中国又不我纳,无所容,止有反耳!”皇佑四年(1052),战事起,最终侬智高被狄青率领宋兵击败。
除了战争所获,宋朝获得大象的途径多源。一是南方国家的进贡,主要为交趾、占城(古林邑国,秦汉时为象郡象林县,今越南中部)、真腊(柬埔寨)、骠国(缅甸)等国。二是南方州府的进贡,主要指长江以南产象地区。一千多年前,湖北、湖南、福建、重庆等地都可以见到大象,《宋史》记载,“建隆三年(962),有象至黄陂县匿林中,食民苗稼,又至安、复、襄、唐州践民田。”同一时期,广东潮州“野象数百食稼,农设陷阱田间,象不得食,率其群围行道车马,敛谷食之,乃去。”
成寻观赏大象已是,古历十月,接近冬季。习惯于湿热带气候的大象能在汴河沿岸两京(东京汴梁和南京)地区安然生存,可见当时汴河地区气温并不像现在这么低。资料显示,北宋初年处于“唐代温暖期”,中期气温急剧下降,大象向南方退却,到北宋后期,亚洲象才不见于两湖、江西县志记载。
成寻感受过的汴河气候,如今感受不到了。就像河南名为豫(象)州,却早已没有了豫。
十月八日早晨五点十五分启程,七点十五分行七里,到襄邑县鹄舟亭停船,亭在大桥旁。成寻称此县“广大县也,卖买店家繁昌,庄严异他县。”成寻原记为“东京宋州襄邑(治所在今河南睢县)县,”这是不准确的。此地属东京,不属宋州。之所以“广大”“庄严异他县”,因为是畿县(京都近旁的县),地理位置重要,有“东辅”之责。此后的崇宁四年(1105),睢县还升为拱州,设保庆军节度使,以开封之考城、太康,南京之宁陵、楚丘、柘城来隶。停船之后,内殿郑崇班下船采买,把买来的馒头,分送给船上梢工、水手等人。七点四十五分左右,船继续出发,走了七十三里,到下午五点半,停船住宿。
十月九日早晨五点十五分起,行八里,到东京汴州雍丘县(今河南杞县),在虹桥边停船。知县夫妇一同来见成寻一行,并派兵士二十多人,替换了宋州护送的十余名兵士。中午十一点十五分,陪行的左都衙陈照宁和通事陈咏各返还未用完的钱十贯(足贯一千文钱),艄公也返还三贯。当日就是县里留宿。
十月十日早晨七点三十分纤夫拉船出发,下午五点行八十里到东京陈留县(今开封市陈留镇)住宿。成寻称陈留“去洛阳城四十五里。”这肯定是误记,应为东京开封。
十月十一日,五点十五分启程,到下午三点十五分,行三十八里,到达锁头(或为都门外的销头之误。宋人赵抃有《和韵前人初出销头》诗)。此距离开封七里。朝廷使臣来,向陪行的郑崇班传达消息,要成寻在此休息,等待圣旨。此间,成寻和内殿崇班一块喝茶,成寻弟子惟观、艄公、水手、兵士等二十人吃饭,陈都衙、通事陈咏、艄公头屑福、兵士长一块喝酒,然后有十名兵士拿着一张共同签名的条子领了三百文钱,称谢离开。成寻站立船头,看见数百艘大小不等的船只并列河的两岸。诸僧、艄公、兵士陆续也来船头,大家因终于来到京城而喜形于色。此行从台州国清寺到京城,历时六十五天。当日,成寻和内殿崇班还挑选整理了准备进贡的纯银香炉、五种念珠等物。
不知是不是心情紧张和迫切,第二天即十月十二日天刚亮,成寻不等朝廷宣旨就拽船启程。过二里,到开封县第一道水门西水门(汴水在开封穿城而过,经开封外城西门水门入城,再入内城水门,横穿宫城前州桥、相国寺桥,出内城水门,向东南而出外城东水门),停船等待朝廷来人。中午十一点,朝廷方面来人,沟通相关事宜,艄公头屑福则趁空把要出售的货物卸下船,堆得像小山,交给买家。但像豆蔻这样的贵重又不准备即刻出售的商品依旧藏在船内,由日本僧人帮助管护。事情都办好后启程,在下土桥再次停船,等待放行。下土桥是《清明上河图》所绘开封十三桥之一,“以巨木虚架,宛如飞虹。”成寻看到,桥上牛车络绎,像日本的车屋,但船的前后左右有四柱支撑车盖帘幕,显得更豪华宽敞些。下午三点,行三里,过丽景门(疑误记),有七间高楼。再过一里,到相国寺延安桥下停船。这时朝廷再着一名官员上船,官员身份为侍中,衣着堂皇华丽,腰间饰以金带(三品以上饰金带),男身女声(宦官)。内殿崇班、都衙和成寻等起身相迎,行拜礼,相见毕,敬茶,就晋见和接待相关事情进行了沟通。送走侍中,已是薄暮时分,成寻站在船上,看临近京城的汴河越发繁华,“汴河左右前着船,不可称计,一万斛(十半为斛),七八千斛,多多庄严大船,不知其数,两日见过三四重着船千万也。”当晚成寻一行仍住船上。
宋代汴河客船
十月十三日一早,太平兴国寺传法院方面送来消息,已经遵旨安排了成寻入住事宜。上午九点,对物品、帐目妥善处置之后,成寻一行离船上岸,成寻和日本僧人赖缘、快宗两名供奉乘马,其余几名弟子步行,前往传法院。传法院诸僧一番劳问安排,成寻安顿下来,沿汴晋京之行就此结束。
从十月十三日到十一月初一,是成寻逗留东京的日子。
十月十七日,朝廷客省官员奉圣旨来问成寻,希望什么时间朝见皇上。成寻答复,越早越好,因为朝见完毕还想去五台山参佛。客省官员说,这样的话,要先写个申请文状上奏朝廷。第二天,传法院书生一臈替成寻写好申请文状,连同传法院引见成寻的文牒一并递交客省,由客省上呈神宗皇帝。十月二十日,传法院孔目(主管事务)递话成寻,说二十二日可以朝见。二十一日,传法院根据客省牒正式下发院牒,要成寻师徒八人和通事陈咏二十二日一早即赴东华门等候朝见。
成寻对即将面圣有些紧张。当日凌晨三点,成寻就早早起来,为此行祈福,做种种准备。五点十五分,师徒八人和通事陈咏乘马前往宫廷。在客省官员引导下,经一大门、二大门、三大门,再行数里,入东华门,到第四门,再入延和殿,才到面圣的地方。神宗在延和殿面北而坐,身后和左右有数百人罗列,神宗坐银椅子,脚踏银床,着红衫衣。面圣过程充满仪式感:山呼万岁之后,依次进贡物品和赏赐,成寻事先准备的一些设问和应答没用上。但成寻这次面圣希望超过预期,一是参拜五台山的夙愿被恩准,二是被赐紫衣,这是政治荣誉,朝廷三品以上官员才许着紫,所以成寻喜出望外,称“于御前赐紫袈裟衫衣裙,为成寻过分事也。”三是面圣后的成寻受到更周全的关照。成寻晋见神宗还要借马前行,晋见后的第二天便有使臣告知成寻“明日可赐官马九匹。”
十一月初一,成寻一行前往五台山,十二月下旬返回京城,依旧住传法院。次年即熙宁六年正月二十七日,成寻让弟子赖缘、快宗、惟观、心贤和善久向神宗陛辞,先行回国。
两个月后,成寻要遂许下的天台山修行之愿,初定于三月二十八日朝辞,随后太监御药来,用笔谈传达皇帝挽留之意,于是将朝辞时间推迟。四月四日,中书省送来神宗赐成寻为“善惠大师”封号的书牒。同日,通事陈咏剃度为僧的请求也被下牒批准,法号悟本,为成寻弟子。
四月十五日下午,成寻登上前往天台山的船,当日住船上。
正是踏花归去马蹄疾,四月十六日,成寻顺水行船,一日之内行一百九十里,到襄邑县停船。
四月十七日,早晨五点出船,下午一点到到南京暂停办事。晚七点十五分启程,半夜子时停宿在来时住过的迎应亭。尽管当日在南京停了几个时辰,一天还是行了一百六十里。可见顺流而下之快。
四月十八日,七点出船,下午五点,行二百里,到宿州蕲泽镇码头停船宿营。
四月十九日早五点出船,七点到宿州,停船逗留,水手吃饭,艄公上岸买卖。当日行二百里,到宿州虹县停船住宿。当日因为一幅成寻真影画的题赞,让成寻想起入宋的艰辛,不禁“落泪难抑。”
这幅成寻图画由文惠大师智普作赞曰:“禀粹日天,为释之贤。分灯智者,接踵奝然。观国之光,蒙帝之泽。幸遘良工,遽传高格。慈相克肖,干城妄瞻。沧海万里,秋空一蟾。遐寄归舸,众仰无厌。”成寻在赞后记:“年余六旬,旦暮难期,沧海万里,去留无定,故图真影,送一室人。若闻往生极乐之日,披此真影,念弥陀号,廻向西方矣。”几行字,道尽苍凉,也暗含谶语。成寻好像预感到此行去留无定,归国渺茫。由于皇帝的挽留,成寻一直未能回国,于1081年在开宝寺圆寂,终年71岁,其灵骨移葬浙江天台山。
四月二十日晨五点四十五分出船,下午三点,行一百六十里,到临淮县逗留,艄公上岸做买卖。然后下午五点,行六十里,到泗县府岸边,等待开闸放船入淮河,成寻往返汴河之行就此结束。